這個年過半百的男人并不在乎你說他老、說他創造力減退,并不介意你對他的出言不遜相激,他總是那樣微微一笑,沉思一下,很快脫口而出,讓你覺得那是真情和道理。
8月26日,首都體育館,羅大佑“之乎者也”演唱會。
羅大佑把排練的場地放在上海,可能的安排是,在北京舉行完演唱會后,上海也將聽到他“首先像可能猜錯的謎語/不知道如何來放在一起/人生有點像拼圖游戲”(《伴侶》)的聲音。
《新周刊》:這次個唱宣傳語上說,“從現在才開始”,我想這背后一定有你的深意。
羅大佑:我這個年齡,到“現在才開始”,這個時代真的是一個完全全新的時代,變得太厲害。假如這個時代我選擇人生告別,我選擇跟前面一個時代一起結束的話,它可能真的會結束。
但是問題是,你看現在北京正在起有史以來最大的變化,我第一次到北京是1993年,到現在12年,這12年是前面一千年里面變化最大的12年。
《新周刊》:對于一個男人來說,古人說“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我很想知道你“年過半百”的心態?
羅大佑:心態有很多種。我先舉個例子,今年7月20日我生日在北京過的,去年是在香港過的。我以前極端討厭做生日,現在一樣不喜歡,我在想,我是怎么突然變成會過生日了呢?是可以跟朋、友跟工作人員有個開心的時間,有個名目,吃個飯,喝個酒,唱個歌,可以聚在一起。這是一種心態。
《新周刊》:是不是可以這樣理解,以前你更注重自己的內心感受,現在更注重跟人分享?
羅大佑:對。以前更注重自我,現在知道這個自我要跟旁邊的人共享,要一起share這種年代,它的意義才真的顯現出來。我絕對不是一個占著茅坑不拉屎的老人,所以說它是一個結束,不如說它是一個開始。
《新周刊》:現在有人認為,大佑的歌和大佑平時說的話中,說教的意味越來越濃了,而且經年不變。就我的理解,有兩種解釋。一種就是,你說教的意味濃,是你確實有很多的觀念要拋出去,第二種就是說,羅大佑確實老了,他要像個長輩一樣去說你們。羅大佑:好,都成立,但我寧可站在中間,我在提醒大家。
《新周刊》:但是你有沒有考慮過比如說現在80年代的小孩,都很不喜歡大人指指點點提醒的。
羅大佑:我有,我20歲的時候也很不喜歡我爸提醒我事情。
《新周刊》:尤其是現在80年代生的小孩兒,更加的個性,從來不去考慮別人的感受。
羅大佑:對,所以他們去追求周杰倫啦,孫燕姿啦,他們自然會有他們的演唱會去聽,自然有他們的CD去買,這不干我的事情。
《新周刊》:在你“五十知天命”的這樣一個年齡段里,你的心愿實現了多少?
羅大佑:我相信人的心愿是沒有停的時候。你能力有多少,你就要做多少,人家對你有多少期望,你就要付出多少,這個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飯。心愿是沒有止盡的。像你在訪問我的時候,我能感受到你的熱情,你希望從我身上多拿一點時間,從我的談話里多拿一些線索,因為你會希望我在回答的時候,深入問題,是說教的情況、提醒的情況也不是點到為止。
《新周刊》:你有沒有想過,在你的Fans漸漸老去的時候,把你的歌寫給更年輕的一代人聽?
羅大佑:沒有。我不覺得羅大佑的歌,他講述1954年出生的人,他硬是要寫給18歲、15歲的人。我就是寫這個時代,跟大家共同存在的這個時代,跟我自己旁邊發生的事情。它是一個事件、一個議題,所以我一直在提醒大家的原因就是,我們中文的都不會寫的,都只用大拇指。用現代漢語去提醒,像bpmf(拼音),不是ABCD……這個起碼是我們中國人自己的傳統嘛。保持一個傳統可能在某方面很八股很說教,但那是你自己的方式。你是過中國年還是西洋年,你是用筷子還是用刀叉。
《新周刊》:我在你的新專輯《美麗島》中仍然能夠聽出一個老憤青、老文青的態度,你自己是這樣認為嗎?你認為自己還憤怒還年輕嗎?
羅大佑:憤怒跟年輕有什么必要關系?
《新周刊》:憤怒本身還是年輕人的一種特質,至少是你的青春的一種特質。
羅大佑:我不想去解釋,我把它解釋為一種熱情,憤怒只是熱情的一部分。
《新周刊》:但我覺得對你用熱情還不能概括,我覺得應該是一種狂熱,狂就是滿懷熱情的意思。
羅大佑:不是,狂代表失控,熱情不見得失控,憤怒更是一種外在的感覺。這個時代最怕失控,你看人民幣,它就是不能失控。你看房地產,它不會是先讓人民幣升值,而是先壓房地產,大陸整個的經濟控制住。就沒有調過來,一調過來就會失控。
《新周刊》:你提到了熱情,你認為演唱會是歌者最好的舞台嗎?你為什么還有熱情做演唱會?
羅大佑:我把它當一個必要性,把自己的歌唱生命作一個交待、作一個坦白。在這個年紀,我的創作行不行。至于演唱會,不過我寧可說,最好的方式是和好朋友在一起,就一架鋼琴、一把吉他,要么我唱,要么你唱我幫你伴奏,因為這個聲音沒有透過麥克風,它在空氣里面的回響最重要,這一刻是永恆的。
《新周刊》:就我來看,你更喜歡的是原生態的聚會的方式。
羅大佑:對,因為我平時就是這個樣子,穿個拖鞋。
《新周刊》:這個演唱會是你發自內心特別想去做的,還是你必須去做的。
羅大佑:兩個都有,因為它是我的工作。我演唱會,有人找我唱,付我錢,點我的號召去找人買票進來,首都體育館它也得辦演唱會嘛,各方面需要一個平衡。“現在才開始”是一個宣言,我必須要對自己有一個宣言,要對觀眾有個交待,對這個時代有一個感觸。
《新周刊》:你對你現在的這種狀態是否滿意?因為至少在我們外界看來,你的創作力并未衰退,不是像有的人認為的那樣大佑老了,好久沒出唱片,一張唱片都拖那么長時間。
羅大佑:滿意。假如大家要求《東方之珠》、《戀曲1980》這樣傳唱那么久的歌,新歌都沒有那么紅,那沒有關系,重要的是我有把自己在往上面拉,起碼我沒有讓自己在努力方面掉下去,在熱情方面掉下去,或是我冷漠,只是寫一些迎合年輕人的,寫一些情歌,對這個時代已經無能為力了。起碼我沒有放棄。
《新周刊》:我們做一個報道,你是愿意我們把你當一個娛樂人物報道,還是更愿意我們把你當一個文化人物報道?
羅大佑:文化人物不敢講,我從事的工作是流行音樂,它其實就是流行文化,娛樂,到這年紀我想做生日嘛,至少我想娛樂旁邊的人,我想旁邊的人笑。大家開心,我自己就開心。娛和樂,都是開心,它在英文里面的另外一種解釋是“伺候”,讓別人開心,去取悅。我覺得娛樂這個意義太單向了,你不知道對方是不是真的被取悅了。對我來講,它是一個狀態。我問你,什么叫文化?
《新周刊》:最簡單地講,是人類活動的總和。羅大佑:對。它既然是總和,它就不能是在一個飄蕩的狀態。你覺得一個人沒有文化,是他在浮蕩的狀態,他沒有沉澱和堆積。狀態有一種穩定的感覺,我們必須在這個變化時代有一個穩定的東西。
《新周刊》:接下來有什么計划?
羅大佑:接下來會弄音樂劇。我得寫個跟戲劇、跟更多的故事結合在一起的,它更大,因為音樂劇是几首、几十首歌結合在一起。但是我得結合更多的人,它得有舞台、燈光、導演、劇本、演員、舞蹈者、角色、制作……這個藝朮形態如果和空間結合起來,在同一個地方如果能演一個禮拜、兩個禮拜,像《Cats》一樣,就更能代表一種文化的類型。
(原載《新周刊》,2005年第1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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