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迎你再次收聽滾石音樂雜志。我是張培仁。

我們在前面兩集的節目，就是上兩個禮拜的節目里面，我們用來整理羅大佑過去的作品，大概從1974年到1988年之間的所有歌曲，我們都精選了其中的一些部分，按部就班地聽過來。我想你可能會聽出來一些台灣社會的變遷所產生出音樂形貌上的變化，也可以聽得出來，羅大佑在他自己的生活里面的礪練所產生出在音樂上面不同的因素而產生出不同的一種音樂的形式。

我們從他最早期的1974年的“浪漫時期”開始的作品到1980年以后，他開始被台灣的媒體貼上標簽，變成所謂的“抗議的，社會的，黑色的歌手”﹔之后，一直到了他后來開始嘗試軟化，又在美國從新創作出發，所產生的種種不同的風格。

我們其中有提到一點，就是《愛人同志》，在1988年出版的這張唱片，是他這之后的風格的另外一個新的起點。在這張唱片里面，他嘗試地去融合更多的因素，去使他自己脫離了人與人之間最小的愛情，而闞生出更大的可能是對民族，對土地，對文化的一種新的感情。

這樣的感情在他1990年以后的作品里面就非常非常地明顯。他其實一直在嘗試的，可能就是在這一段時間里面要希望能夠產生的一種結果：是借由音樂來溝通人與人之間，來溝通彼此陌生的，彼此不了解的，或者彼此有誤會的一群人，讓他們能夠彼此了解到人與人之間最根本的相同的地方是什么。他也在美國的時間里面才深深地體會到，中國音樂的根在什么地方，最古典的東西、最古老的東西里面往往涵蘊有更美好的，更傳統的，而且更雋永的可能性。他就開始大量地嘗試創作更中國人的樂風。

羅大佑創作以后有非常多的仿作，很多人在作品里面也嘗試去放進比較東方的情緒，可是我覺得那都已經是匠氣之作。羅大佑在開始做這些歌曲的時候，還沒有人開始嘗試做的時候的這些歌曲，往往有許多都是經典，也應該要影響到一時的音樂的風潮。也許對大陸的很多朋友來講，這些歌曲可能都跟你耳熟能詳的很多民謠的那種情緒非常地接近﹔可是對台灣的流行音樂來講，它一直在發展，一直在追求一些虛無縹緲的愛情，或者是很簡單的生活里面的道理的時候，有很多雋永的東西反而在這個時候是我們應該要深思反省和再度去挖掘，使它能夠再度閃閃發亮的。

讓我們來聽聽看羅大佑為齊豫所寫的這首《船歌》，是《衣錦還鄉八兩金》，是一部電影的主題曲，這張唱片在1989年的時候出版。讓我們聽聽看。（《船歌》，齊豫演唱）
　　這是齊豫所演唱的，羅大佑在1989年的作品《船歌》。

我們前面有提到，這首歌是一部電影，《衣錦還鄉八兩金》的主題曲。《衣錦還鄉八兩金》是香港一位女導演張婉婷，她的作品《移民三部曲》里面的第三部。《移民三部曲》依序是《非法移民》、《流氓大亨》，這是第三部──《衣錦還鄉》。然后，羅大佑為它作配樂，同時也撰寫了這首主題曲，由齊豫來演唱。

移民，其實是一個非常有趣的主題，也是羅大佑在這么多年里面非常關心的一個問題。其實，在海外的華人，大部分都是從故鄉離開，然后到了一個新的地方去開創自己的基業，然后希望將來有一天能夠“衣錦還鄉，光耀門楣”。不管在美國，在歐洲，甚至在香港，在台灣，在東南亞，其實都是從大陸移民出來的中國人。他們在每個地方用不同的方法來開創自己的人生。我想，在羅大佑的音樂里面，跟導演的心情一樣，都在探尋中國人的“根”，都在想從電影也好，或者音樂也好，不同的藝朮形態里面，來探尋中國人在離開家鄉以后，在海外渴望落葉歸根的這中間的許多心境。

在1989年，它也是一個非常有趣的時機。因為1989年台灣才剛剛開放對大陸探親。非常多從大陸到台灣的人在離開故鄉三、四十年之后都沒有回去過，然后台灣終于開放了，可以回到大陸去看一看了，在那個過程里面，他的心境似乎就像前面這首《船歌》一樣，在描述的是──似乎你在海面上漂浮，慢慢就要蕩回去了。你不知道蕩你回去的到底是船，還是海，還是命運，讓你在這段時間里面悠悠蕩蕩地終于回到了故土，中間的渴望跟情緒我想是不可言喻。

這首歌同時也是羅大佑89年以后的作品里面的一部分，他嘗試用了東方的曲調、情緒，來描述中國人的一些情結。他這之后的更多作品，其實也是在描述同樣的感覺。在1989年年底的時候，台灣有另外一張唱片出版，這張唱片里面羅大佑所放的歌曲呢，是跟前面這首歌在情緒上面很一致，可是描述的對象又不太一樣。這是一張合輯，叫做《新樂園》，它是台灣的許多創作者歌手在一起所完成的一個夢。

羅大佑當時久居香港，在香港一直在做很多的音樂。他想到了生他的地方，想到了他小時候的故鄉，然后，他就用台語寫了這首《故鄉》。我們來聽聽看，不同的曲調，不同的語言，可是同樣的心情所產生出的羅大佑的另外一首作品──《故鄉》。（《故鄉》，羅大佑演唱）

羅大佑在1989年的作品《故鄉》是他自己從香港，來回頭來看他生他的地方──台灣。前面我們聽到的《船歌》，它在描述的是一種回家的路上，衣錦還鄉回到大陸的故土的時候，路上的心情。而《故鄉》是他在香港遙遙相望，來回頭看他在台灣生長，來看他自己的故鄉。歌詞因為是台語的，所以我要稍微地解釋一下，它說：月娘彎彎，月娘彎彎，顧到無眠的人──用普通話的講法，意思是說：月亮不管在哪里，它都會照到沒有睡覺的人。故鄉還是故鄉，不管怎么看，都是一樣﹔故鄉還是故鄉，不管怎么樣，都Made in Taiwan。

因為羅大佑在1988年復出之前，他在1984年離開台灣的時候，這中間的四年其實發生過很多的事。他對台灣的媒體，社會跟環境其實有非常多的不滿意。他認為，有很多的限制，而且有很多的事務，它們做得并不公平，對待他的角度也變得很偏頗。可是饒了一圈，他在香港開始了他的新的事業基地的時候，回頭看這個養他育他的地方，仍然覺得“故鄉就是故鄉，不管怎么看都一樣”，都是最能照顧他的地方。

我們前面聽到的這几首歌都很有趣，《船歌》、《故鄉》，還有我們接下來要聽的這一首《東方之珠》，你可以感覺到有三個方向正在進行。第一首《船歌》的方向是從海外的華人要回到故土了，就是要回到大陸──你真正的故鄉了﹔另外一首《故鄉》是他從香港來看台灣﹔第三首《東方之珠》，它是在描述香港這個地方。這就是我們前面所講，羅大佑在這几年里面，在音樂上面的意圖。他嘗試從香港這個地方能夠創造一些音樂，讓在大陸的，在台灣的，在香港的中國人都能夠彼此溝通，彼此了解，在音樂上面產生一種新的共鳴。他用音樂描述不同的地域跟感情，他同樣地付出極深的感情，所以你才能在歌曲里面聽到這些動人的質素。

我覺得羅大佑在音樂上面的跳躍，在台灣目前為止理解他的人并不是非常地多。很多媒體質疑他說，你為什么要這樣做，你為什么又唱廣東話，又唱國語，又唱台語，你是不是想要賺盡所有人的錢呢？羅大佑萬萬沒有想到，他最初最單純的這樣一個動機，會被曲解成現在這樣的結果。他其實真正想要做的，是借由音樂來溝通人與人之間的感情，讓同樣是中國人的人能夠彼此之間真誠了解。

也因為這個原因，所以他在1989年的時候，在香港也成立了“音樂工廠”。成立“音樂工廠”以后，所出的每張唱片就更明白地顯示出他的意圖。他在台灣出版了一張台語歌的唱片叫《原鄉》，他用台語所唱的《原鄉》，其實并不是在講台灣，而是在講中國人最根本，原始的，母親的地方，也就是在講中國，在講大陸這塊土地，在講從台灣的角度你怎么樣去看待大陸這塊母親的地方。他也在香港出版了《皇后大道東》這張經典作品，許多人都知道這首歌，是在香港非常地暢銷，許多人在卡拉OK也都曾聽說過。它是用廣東話來唱，也描述了香港這個社會的現狀。最后，“音樂工廠”的第三張合輯叫做《首都》，它就是更明白地描述了他對中國的很多的看法跟渴望。運用了不同的唱片，運用了不同的語言，希望能編織出一幅更大的藍圖，是能夠把，我們前面所講，他的這種心境整個放進去，能夠描繪出一種人與人之間溝通的方法。

雖然這個方法到目前為止還沒有顯露出被世人所了解的面貌，可是據我所知，羅大佑仍然堅持希望能夠在音樂里面，更加強他所相信的這個信念。我想，我們現在也應該要聽一聽，羅大佑在《皇后大道東》這張唱片里面所寫的《東方之珠》。他前面寫的歌，有大陸，有台灣──那我們看看他怎么寫香港。（《東方之珠》，羅大佑演唱）

前面我們一直聊到，羅大佑在統合中國人的流行音樂和三地的感情上面所作的努力，在最后這個階段，我們會介紹他比較新的一些作品。

其實有的時候非常有趣，因為我們觀察市場，觀察喜歡聽音樂的人，我們常常都會有個感受，我們知道大部分人喜歡聽的音樂都是最好聽的，最簡單的旋律，最輕松的，不會有任何負擔的。羅大佑早期的每一首情歌都膾炙人口，然后他有許多的歌曲涵蓋了很多壓力、很多意念、很多概念在里面的時候，反而人們不見得都能體會。對一個音樂的創作者來講，你要選擇走什么樣的路，有的時候是非常艱苦。羅大佑選擇了一個非常沉重的包袱，承擔在他自己的身上。你如果不是站在一個更高的角度和更全面的角度，從上面來看三個地方之間的關聯，你如果只看羅大佑的一張唱片，你可能會覺得不太明白羅大佑的意圖是什么，一定要把他所有的唱片擺在一起，你才能夠知道，他正在漸漸地拼圖，拼出一張中國人的臉。

我們接下來要聽的這首歌是《青春舞曲2000》，他曾經用廣東話演唱過，也曾經用台語演唱過。我自己其實比較喜歡的是廣東話的版本，因為里面的歌詞寫得非常地好。有一段話說，“一畝梯田容萬千住戶，關帝遙望天父,家國應如何稱呼，黑眼睛黃皮膚”。在香港這樣的一個地方居住著很多人，他們被英國當作殖民地非常多年，可是人人都知道自己是黑眼睛黃皮膚，有很多事情你不能夠再去多想的時候，那就只好拼命賺錢。香港是資本主義非常發達的地方，人人都在競爭，人人都在爭取自己是最有錢的人，能夠過更好的生活。可是，在這個底下的根源呢，也是每個人都知道自己是黑眼睛黃皮膚。然后，他這句詞說，“一畝梯田容萬千住戶，關帝遙望天父”，最讓我感動。就是說，不管有多少人在這里多少為生活打拼，多少為生活去賺錢，想要去過更好的日子，都知道自己是中國人。“關帝遙望天父”就是說，在香港有一個廟是關帝廟，大家都會依靠著自己對中國的，對古老的信仰的根深蒂固的一種血緣的信念，持續地在向前走下去。

我不知道，羅大佑的音樂會不會被視為是一種政治，或者是視為一種過度自我膨脹所產生的結果。我只是從音樂的角度來看，羅大佑心里面有非常大的渴望，希望自己的音樂能夠影響更多的人，能夠包容這個時代歷史的痕跡。也許我們今天聽不會覺得怎么樣，也許過了十年，我們回過頭來看羅大佑在這段時間里面分別的作品，我們會漸漸了解到，羅大佑希望能夠記錄的是什么，希望能夠傳遞的是什么……讓我們來聽聽看羅大佑在《皇后大道東》這張唱片里面用粵語所演唱的這首《青春舞曲2000》。（《青春舞曲2000》，羅大佑演唱）

（根據上海電台節目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