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了罗大佑 --记2000年10月罗大佑昆明演唱会
文/段 滢
之前
想象中的昆明之行并未给我激动之感,而是一种恐惧——脱离生活常轨的恐惧。隐隐觉得有什么因素在阻碍这次美好体验。
大约八年前的那场黑豹演唱会清晰地回到心中:那时我对黑豹知之甚少,可是一见到本人,头脑马上轰的一下被一股热气冲昏了,立即陷入了一场无法控制的狂吼乱叫中。黑豹都这样,何况罗大佑?
从前迷罗大佑的地步,是将他所有的歌,或抄,或一点点听录音记谱,全搜罗在一本笔记本上,收录之全,市面上见所未见。然后,和捧着吉它的瑞,研究伴奏的和弦、节奏型,再和另一个罗大佑迷,嗓音足以乱真的李琪同学,研究该以何种样的女声去诠释《歌》、《未来的主人翁》等。后者是最爱的,在宿舍里唱得舍友动容,“飘来飘去”的后两遍,我用高八度和他的男低音。
就那么认真。
当我还是追星族年龄的时候,星星们一个也没见着(三毛就那么死了),如今他们纷纷的来,我却没了兴致。
上次一同看黑豹,一同在体育场外凄凉地等唐朝票降价而未果的大斌,如今发达,为我们买了门票。学友忆莲崔健惠妹甚至齐秦来昆的时候,我们都没想起这一招。
好像没告诉他我们喜欢罗大佑。
贴身女友苏妹的老父中风,我正为泄露了这个快乐消息而不安,她却说,票早买好了,去了再回来。瑞形容这个演唱会:“下关的文学青年倾巢出动。”
之中
前几天还晴得好好的,这一天昆明忽降雨,绵绵不尽,冷得要死。才发现门票上的地址是体育“场”而非“馆”,吓了一跳。
裹得严严的,提着雨伞、塑料袋、大量的报纸,隆重地出发了。到了发现台上是淋不到雨的,大喜。场中心的十字型舞台搭了棚子,草场上的大音箱顶着板子。想起“心连心”到大理的那天,也是下雨,观众纷纷退场,金花为歌唱家撑着伞,主持人说他好感动。
我饶有兴味地观察纷纷出现的人群;或老,或清秀,绝没有黄发一族,有的甚至抱着宝宝,艰难地挤进座位。《南方周末》上关于上海演唱会的概述是“台上一个老男人,台下许多老男女”,这份高雅的报纸用两个版面报道此事。
嘘声四起,一看表,到点了。想起李琪说的,罗大佑在上海姗姗迟到,让大伙很不满。我们在电话中讨论了10分钟关于这次现场见面的价值。李琪警告我:见面和理想是有差距的,看了演唱会,你会觉得“一个时代结束了”。
李琪终于没有来。我不认为他是更纯正的罗大佑迷,他只是更有钱。我们可舍不得这两张白得的票。
大灯熄了,大家快乐地叫。还是不见。又嘘。小灯又熄了,大家又快乐地叫。安慰性关灯?
正准备再嘘的时候,苍凉的歌声清晰地响起:“我将真心付给了你……”
尖叫声中我抬起望远镜,一个黑衣人背对我们,坐在钢琴前且弹且唱,冉冉升起。这个出场是风雅抑或庸俗?我正拿不定主意,忽意识到我们在主席台的对面。
罗大佑?
被望远镜片拉到面前的他有点陌生。我从来不知道他长什么样,以前的磁带封面,不是墨镜就是毕加索式的扭曲拼凑,从来不让你好好见他的样子,这个人,这个远离电视的游牧歌者,这个出境率为0的隐士。太近了,像失真的电视镜头,又舍不得丢掉望远镜。
他面孔清瘦,很白。每唱完一首歌就喝一阵矿泉水。这个举动,第一可以证明他不是假唱,第二可以保证不像许多大牌真唱得东倒西歪,我还联想到可以发展一个矿泉水广告,这当然是笑话,罗大佑可不该是那种可以天天在街上看见的人。
每首歌的开头结束,我们都叫一叫,然后大声跟唱,一边唱一边左顾右盼,然后喜欢那个张嘴的人,讨厌那个端坐不动的人。瑞唱得一阵阵猛咳,后悔没在下关吃药打针。
关于跟唱,时代不知是进是退。从前看黑豹,是非常想听听歌手的声音但耳朵里灌满了瑞和大斌的公鸭嗓;后来听齐秦的演唱会版,当唱《大约在冬季》的时候,他邀请:“愿不愿跟我一起唱?”歌迷受宠若惊,欣喜若狂;现在的歌手则有两种,一种是请了歌迷上台同唱,却永远不把话筒拿给他;一种则是活跃异常的指挥:“舍不得你的人,是谁啊?……是我是我”——以手招耳作欲听状,大家便齐声:“还是我——”在这样的时代气氛中,不跟唱反倒是冷场的表现了。我凝神倾听,跟唱声若有,若无,鼓声太响了。鼓声是今天的主角,罗大佑若非破锣嗓,一定给它盖住。你看,罗大佑在弹钢琴,双手舞得神采飞扬,可你拼了命也听不见琴声,跟聋子似的。
照理说,快歌来的时候应该全场起立跳迪斯科才对,可我们头也没点一下。慢歌呢,荧光棒也太细了。我一个人摇着摇着,觉得孤单,拉起大斌和他的小女朋友婷婷的手:“配合一下嘛。”他俩就像机器人一样开始一下一下地摇臂。
我们真是老了。
罗大佑卖力地年轻着。他跳舞真难看,其实这不叫舞。学友、草蜢那种有章有法,一板一眼的才是舞。罗大佑与王菲是一路,后者也不懂舞,就在台上甩着长袖双脚齐跳僵尸步,被大家理解为前卫。罗大佑忽而指天忽而舵背,忽而舵着背指天,在一阵狂鼓中,他躬着腰,一只手臂抡起风车转,不停地抡。你说他属于什么时代,什么主义呢?
他絮絮叨叨地介绍歌曲,一再重复“吃火锅”的美妙譬喻。这个堪称伟大诗人的词家,讲起话来,憨绌绌的。我有点想不通。后来想通了:他是那种将全部精力用于思想的人,像许多伟大的科学家,外在的东西很有限,是这样吧?李敖宣称自己“说话比文章好,为人比说话好”,意即自己为人并非文章似的尖刻。而他的文章,不乏油滑,正出于此“说话好”吧?
歌们带着熟悉亲切的味道,一首一首地来。却没有发生猛地撞击心扉引起一阵手脚酸软的情况——一次也没有。大概是因为,现在还时不时的翻出来听一听的缘故。我没有把罗大佑锁进箱底,就像爱过的人现在在我身边,难以激动,是好是坏?想当初,一首烂姜育恒都能把我带回阴暗的大学宿舍的那些雨夜。
他居然唱了《将进酒》(还把qiang念成jiang)和《蒲公英》这种生僻的歌。他真是罗大佑。难道不懂这种场合应该大唱特唱连刘德华都唱过的《东方之珠》吗?那样才能够激动人心。这些早期的歌曲,就像一切清高的年轻人,样子落落寡合,仔细分辨,或熟悉之后,才明白他自有道理。后期才大众化了一些,或优美,或华丽,或粗朴,偶尔弄得非常流行——不过永远不会让你一听就听出作者。时至今日,我仍说不出罗大佑的风格。
嘉宾出场是一个高潮。第一个,大佑宣布是个女人,然后列举她获得的数不清的奖项,末了他竭尽全力地大喊:“刘-若-英!”让我们大出意外。搞得他责备地用礼貌问题又讨了点掌声。这个可怜的影后在今天的落伍人群中是个陌生人,当她唱什么爱什么什么的时候,一直默不作声的婷婷开始跟唱,我笑道:“我们跟你有代沟。”她不好意思地笑。
三个著名人物终于露面了。四个老男女在台上轻松随意,聊家常,互相取笑,调情(中国常胜不衰的幽默)。他们三个讲起话来机灵得多。
李宗盛:
“下面这首歌是一个比我帅的人唱的。”
正在猜刘德华唱过什么歌,“我是一只小小小小鸟……”全场爆笑。
周华健:
“好,我唱,只有一个请求,李宗盛不要跳舞。”
他跑到面向我们的台边,欢呼顿巨大,无数荧光棒雨一般飞下台去。唱的是《明天我要嫁给你》,有一句笑着叽哩哇啦地混,“忘词了。”。我忽然心生爱意:多快乐、多明朗的一个人啊!你看他的小档案——嗜好:数之不尽;最讨厌的事:没有;最喜欢的颜色;都喜欢……望远镜中的周华健样子最鲜明,他丑么——或是因为熟悉,一如那些眼熟得不得了的明星,人群中乍一看见,就像看见爱人的脸。恨不得换成他开演唱会,这种地方,适合他这种“考歌星有考上”的光芒四射的人物。
大佑,是放在心里默默爱的。
张艾嘉谈吐极有风采,我忍不住要记下来:
她说三个男人都跟她关系密切。先搂着李宗盛,又搂着周华健:“他的电影‘处男作’就是我导演的。里面有一场和张曼玉的‘床戏’,我看他演得很激情,就安排他在下一部电影里和我演接吻戏。结果整个过程他一直在嚼口香糖,事后拼命对我说:‘大姐对不起,大姐对不起……’”
轮到罗大佑:“我俩的关系——就不说了。”
邀请张艾嘉几乎是一个不可回避的噱头。当爱已成往事,而大家还不舍不弃地对这段历史津津乐道的时候,迎合一下人们的胃口也是应该的。就像刘德华请吴倩莲,就是这个作秀的意思。不过张艾嘉还是礼貌地避了嫌——只在照片里露过面的李烈,与大佑相恋已十年,看上去那么清爽漂亮,连名字都那么般配地好——烈。
张艾嘉的“舞”更难看,但是轻松随意——像在家里逗小Baby的那种舞。
下半场,正是高潮之后的滑坡阶段,抱小孩的夫妇退场了(不情愿地),观众有点疲软,叫声变成礼貌的仪式,分明是想鼓起劲又力不从心的样子。当初拼命叫,大佑说:“慢慢的来,我们还有整整一个晚上呢。”果然言中。
大钟指向11点,最后一首《恋曲90》,终于迎来了冲刺性大合唱。大佑道完“谢谢”,奔下台来,观众一阵狂喜,草地上大伙保安跟着急急忙忙地跑,瞬间消失在黑暗中——原来他这么逃也似地退场了,留下观众在仍然响着的哥声里怅然地开始离开。
之后
急忙问朋友:“你说大家有没有跟唱?”“这么没有!你没听到吗?那么大的声音……”松了一口气。
终于顺利完成了这次浪漫之旅。
但有点不甘心。并非因为“大佑老了”(像有些人嫌弃崔健的油肚那样),老的是我们自己。
婷婷说起张学友演唱会:“美,那些歌个个都会唱……”
罗大佑毕竟不是张学友。我们终于看了他的演唱会,但他毕竟不属于这样的体育馆。
第二天,昆明天晴了。
回到下关,我发现了自己的变化:嘴里常哼哼的,由《最美》变成了《思念》、《爱的箴言》、《现象七十二变》。
(来源:榕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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