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罗大佑2000年演唱会专辑/浮世绘之怀旧列车
w w w . L u o D a y o u . n e t

浮世绘之怀旧列车

文/POP

车开动了,硬座车厢里浑浊粘稠的空气酝酿着一个沉闷的夜,苍白的灯光下浮现出一张张呆板、麻木的面孔。那是9月7日夜北京--上海的K13次列车的3号硬座车厢。

坐硬座的照例是和我一样的职位不够高,钞票不够多。自己也没有把自己看得很重要的中国公民。有人开始玩牌,坐在我对面的一家上海人及时从包里拿出三双拖鞋换上,开始不停顿地吃喝,以消长夜。一位维族大哥站在我身边,等着我看完手中的《南方周末》后,给他拿去垫在座位底下睡觉用。我也无可奈何,准备象一个标准的中国老百姓那样,“坐在不舒服的硬板凳上过夜,一边没完没了地抱怨,一面迷迷糊糊地睡着”

现在想起来那晚的事情的开始是因为车厢的空调太冷了,我套了件文化衫去吸烟处点根烟。恰好文化衫是为去上海看罗大佑的演唱会特制的,也恰巧喜欢罗大佑而且坐硬座车厢的人似乎都爱抽根烟,于是,一切都不一样了。

于是闪光灯连同昏昏欲睡的眼睛亮了起来,于是吉他和吉他手象英雄一样,被热情地从2号车厢邀了过来,几乎相临的三节车厢里所有35岁以下,穿着简单,本来素不相识的年轻人聚了过来,笑着,问候着,居然有人认出了自己9年前的高中同班同学。那一夜我们相约,为一个人唱到天亮。

车厢里的人开始惊奇地扭过头来,坐在我对面的上海男人用研究的目光望着我,一脸深邃,“你们是一伙的?罗--大--佑?你们去上海看演唱会?专门?票价多少钱?”听完了回答,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我,好象在耐心地等我良心发现,立刻痛悔自己对金钱的不尊重。

我看着这个不过40出头的男人,怎么向他解释罗大佑之于七十年代人的意义呢?怎么向他描诉那些回荡在深不可测的过去里的歌声曾给过我们的感动呢?年少时的愤怒与颓废,叛逆与迷茫,勇敢与脆弱,甜蜜与泪水……情感的碎片早以和旋律一起沉入记忆深处,偶尔泛起星星点点的光亮,隔着岁月的距离,哪怕看到的是一种不真实的美,可是,怎么说得清那份珍惜呢?

我无法熟练地用一般等价物来换算这一切,我笑了笑,然后,继续笑了笑。

从琴弦拨弄出一个和弦开始,我们就回到从前,眼神轻轻一碰,什么都不用说,一首接一首的老歌,让我们洞悉了彼此之间的联系。我们都来自八十年代洪荒之后的文化荒原,在被意识形态扫荡之后,海峡那边一声遥远的呼喊,却唤醒了无数人对生命的感觉。“少年哀乐过于人,歌泣无端字字真。”大佑的歌属于一个理想主义的年代,一个虽然青涩但终究流淌着生命冲动的年代。就象我们不熟悉前一代人的八台样板戏,不熟悉阿庆嫂、洪常青、郭建光,不理解八十年代人要染发、穿耳环、扮COOL一样,罗大佑也是独属于六、七十年代人的生存语境,他沙哑、深沉的嗓音后面,是我们的青春少年安睡的地方。

K13一路飞驰,轰隆隆扑向那个逝去的大时代。那一夜属于所有热爱罗大佑的人,在5号卧铺车厢,一群30岁以上的人在闭着眼眼睛和着吉他深情吟唱。我访问过他们自己的网站——www.luodayou.net,我看到了他们准备的横幅——“今夜让我们相互取暖”。坐下来谈谈,和那些在网上熟识了的名字,稻草人、北溟、Heaven……

“我们的网站是99年4月搞起来的,现在大概有一百七、八十个注册会员了,我们不想搞成什么商业网站,大家一起谈谈罗大佑,谈谈生活,就够了。”一脸络腮胡子的Heaven静静地说。我点了点头,想起了邮件列表上看到那个帖子,“我这次是从巴黎飞回来看罗大佑的,谁能让给我一张票?”

……在更高级的软卧车厢,一群名记者、名主持人在静静地等待着黎明。与他们为伍的,是一些专炒娱乐新闻的老记。 我们是属于硬座一族,我们是平时不屑于于追星,如今却想方设法才请到假的一族;我们是刚刚走出校园不久,还在为自己的事业默默奋斗的一族。我们没有时间去招朋引伴,却在旅途中结识了众多熟悉的陌生人;我们中有很多人买的都是80、180的低价票,但是对于我们,即使闭着眼睛听,也一样的会热泪盈眶。

李杰,湖北十堰人,95届北大中文系毕业生,现在北大中文系读研,同时在"北大在线"兼职。他对罗大佑所有歌曲的配器、间奏了然于心,总能用口腔实现各种效果,并完成了所有歌曲和声的高音部。第2天经过南京长江大桥时以一句改自诗人伊沙的《车过黄河》的名言让举座哗然,“不到一泡屎工夫,长江已经流过。” 他是和女友一起去的,他们买的是180的票,“我们有钱坐飞机,但是最后还是选择了硬座,”一起吸烟的时候他告诉我,“这是为了找一找当年没钱的时候听罗大佑的感觉。”

王东亮,北京钢铁学院应届本科毕业生,就是他带来了一把古典吉他,给我们送上一场没有月光的歌会。他买的票是80,自称和我一样,“我们是属于最后一拨受罗大佑影响的孩子,到师弟师妹就有好多人不知道罗大佑了。”他叹了一口气,“以前我们同学四个搞了一只乐队,常常点几只蜡烛,买几瓶酒,两包烟,一唱就是一晚上,唱得最多的就是罗大佑、崔健,崔健、罗大佑……”说到这里,他突然沉默了下来。

严共明,北京人,北大历史系应届毕业生,现在某名牌大学留学生培训中心担任汉语教学老师,起薪四千多,可他买的票也是80的,白白瘦瘦,留一个小平头。可是他告诉我,他曾经是长发披肩,担任过一只校园摇滚乐队的贝斯手,至今藏有数千盘打口带。

“这一次的意义就在罗大佑是第一次来大陆,我觉得自己有一种到场充当历史见证人的冲动。罗大佑不到北京开第一场演唱会绝对是个错误,北京作为文化中心,喜欢罗大佑的人绝对比上海要多得多。不过既然他不来,我们就自己去好了。”

还有一位不知道名字的兄弟,他告诉我,看完上海之后,他还要去杭州看一场,“这次要看个痛快。”

“你不怕耽误上班?”

“我以前是搞财会的,现在……没工作,来过把瘾,正好。”

说完我们相对无言,只好彼此互相让烟,然后看着他弓着背离去。

歌会还在继续,在这个没有月光的晚上,歌声还没有穿出车厢,就被呼啸的风声卷走了。夜深了,车厢的灯越发的暗了,我们的声音也慢慢地低了下来。“……发黄的相片古老的信,以及褪色的圣诞卡。年轻时为你写的歌,恐怕你早已忘了吧……”看着周围一张张多少经历了些风霜的脸,一双双因为陷入回忆而格外明亮的眼睛,我突然发现,原来我们都曾经是一样的孩子,在大佑的歌声中慢慢长大。

越来越多的人睡着了,只有两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还在微笑着静静的听,她也许从来没有听过这些歌,但是,她却从这些唱歌的陌生人身上找到了一种人类相通的情感,就象她年轻时扭秧歌有过的,就象她初恋时有过的,那是对美的留恋,对生命的留恋。

乘警过来了,“各位罗迷们,我非常理解大家的心情。但是现在太晚了,请不要影响其他人休息……要不,再唱个恋曲1990就结束?”

一阵欢笑和掌声,有人说,“还是上海人的素质高。”立刻就有人反驳,“不,他也是罗迷!”

我们高声唱了起来,不是恋曲1990,而是罗大佑演唱会的结束曲目——明天会更好。谁又能说那一场的演唱会又比我们自弹自唱的更接近心灵,更加精彩呢?如果罗大佑能坐在硬坐车厢里,和我们一起唱,那将是真正意义上的罗大佑是的演唱会,因为,民谣从来都是这样写出来的,成为经典,不代表着一定应该登堂入室,加以华丽的包装,硬座车厢里的罗大佑,才会永远的年轻,永远的不会过时。

那场被媒体炒得沸沸扬扬的演唱会已经过去很久了,回忆起来激动之余,又常常觉得缺了点什么。也许是罗大佑也开始卖弄起噱头来了,也许是给李宗胜、周华建的掌声太多了。所谓的“场面火爆”,所谓的“万人齐唱”没给我太多印象,但真正让我忘不了的是那些不顾一切从北京、四川、广州赶往上海的人们,是那天晚上8号看台上每人点根蜡烛,手持歌词,神情如唱诗班一样虔诚的人们,是演出结束后,晚上12点还坐在1号通道的阶梯上,手挽着手,低声吟唱的一对不再年青的男女。还有,我们所乘坐的怀旧列车上的那场没有月光的歌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