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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景]解构巴别塔:后现代神学的建筑语式(节选)

[背景]解构巴别塔:后现代神学的建筑语式(节选)

宁静温泉 词:林夕 曲:罗大佑

怎么看怎么听怎么说 我们终于在极喧闹中 寻找静默 看一切灰飞烟灭 只为了复活 在死荫幽谷之中 怕谁寂寞

心灵啊我最后的家 相遇之前总有个分离啊 心灵啊回到谁的家 总想谁的笑容去解答

谁的是谁的非谁的错 人间慈悲的姐妹啊 请你保护我 没有人争议的夜晚 共享清醒 在有生多情之年 相互解脱

心灵啊我最初的家 告别我们邂逅的巴别塔 心灵啊谁都不说话 天地一刹那开出一朵花

一切错误都在等待宽恕 只有原谅才能消灭痛苦 只有一无所求才让所有人满足 一切故事一开始就等待结束 什么样的幸福要你去追逐

忘了的问题就不用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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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构巴别塔:后现代神学的建筑语式(节选)

作者:曾庆豹 发布时间:2004-2-25

  那时,天下人的口音、言语都是一样。 他们往东边迁移的时候,在示拿地遇见一片平原,就住在那里。他们彼此商量说:“来吧!我们要做砖,把砖烧透了。”他们就拿砖当石头,又拿石漆当灰泥。他们说:“来吧!我们要建造一座城和一座塔,塔顶通天,为要传扬我们的名,免得我们分散在全地上。”耶和华降临,要看看世人所建造的城和塔。耶和华说:“看哪,他们成为一样的人民,都是一样的言语,如今既做起这事来,以后他们所要做的事就没有不成就的了。我们下去,在那里变乱他们的口音,使他们的言语彼此不通。”于是耶和华使他们从那里分散在全地上;他们就停工,不造那城了。因为耶和华在那里变乱天下人的言语,使众人分散在全地上,所以那城名叫巴别(就是变乱的意思)。

  ——《圣经·创世记》

  一、都是建筑惹的祸

  “城市是个论述,而这个论述确实是一种语言:城市对它的居民说话,而我们仅仅是藉由住在城市里,在其中漫步、观览,就是在谈论自己的城市,谈论我们处身的城市。”[1]一个文明需要一座巨大的塔或一群塔来加冕它成为世界城市。所有巨大的统治形式最终都以建筑作为其权力的隐喻,从埃及金字塔到中国万里长城,成了极权主义的象征物,是巴别塔幽灵附身。在当代,建筑的宗教或政治支配已转嫁到了资本支配,“摩天大楼”不仅是一张明信片上的代表物,它更为彻底则是表现为一种符号的认同:对资本主义的宣传,一张写在国民心中的“拜物证书”。

  正如侯雷恩(Hans Hollein)所说:“建筑是一种由建筑物来实现的精神上的秩序。……建筑活动是人类的一种基本需求,这种需求首先并不是体现在建立保护性的屋顶,而是体现在创造神圣的建筑和预示人活动的焦点——城市的兴起。一切建筑都是有宗教意义的。”[2]对现代人而言,城市无疑是资本主义企业家的偶像,无论它可能意味着别的什么,它都必须始终地意味着这一点。摩天大楼(塔)是资本主义的大庙,它是一个抽象的经济概念,被赋予了一种钢筋水泥的能指,它既是公司的符号,也是公司的在场,当然,它也是一种偶像的标志。[3]尖塔用来崇拜两种偶像:财富和权力,以商业力量进行神圣崇拜。摩天大楼以“高度”来矮化别人,或以人对它的“抬头”仰望作为一种权威的意象。

  塔或摩天大楼展示了由上与下的空间关系,成了权力的最高隐喻。上是抬头仰望,是对资本主义规范和结构的推崇和赞美;下是一种高度的俯瞰,令人畏惧,存在着的阶级冲突和种族差异都被抹去了。塔或摩天大楼凝聚了对于一个社会的所有政治的、宗教的、文化的诠释,正如德里达(Jacques Derrida)认为的:“所有哲学、所有西方形而上学,都是铭写在建筑上的,这不仅仅是指石头的纪念碑,而是指建筑总体上凝聚了对于一个社会的所有政治的、宗教的、文化的诠释。”[4]

  现代性从科学到建筑都将世界视为一部机械,相信技术是控制和改变我们生活的力量,以至于连我们居住的环境也被视为能达到某种治理社会问题的机制。巴别塔宛如边沁(Jeremy Bentham) 于1787年构思“全景敞视监狱”(圆形监狱)的计划那样:“道德得到改善,健康受到保护,工业有活力,教育得到传播,公共负担减轻,经济有了坚实的基础,济贫法的死结不是被剪断而是被解开,所有这一切都是靠建筑学的一个简单想法实现。”[5]

  《圣经·创世记》中提到一座巨大的建筑:“塔顶可以通天”,结合了科技/资本/意识形态的总体论述:“只有一种语言”,揭示了人类底层的欲望:“为要传扬我们的名”、对死亡的恐惧:“免得我们分散在全地”。这座耸立云霄的巨大建筑物:巴别塔(Tower of Babel),即现代的“摩天大楼”,伟大城市的地标,建构着从认同到宰制的空间隐喻,即权力事件,这空间远远超过霍布斯所描述的“利维坦”(Leviathan),比之更为暴力、更为血腥。从通天塔到巴别塔,即从总体到多元、从同一到差异、从单语到多音……巴别塔是上帝的拯救而非惩罚,正确地说,上帝的惩罚实为一种介于批判与救赎之间的辩证,一种对科技/资本/意识形态的“形而上学暴力”的批判。

  “正是‘解构’一词使我们想起宗教和哲学论述中由建筑隐喻所象征的方式,帮助架起了建筑学和哲学之间的桥梁,它使我们把上帝、哲学家和建筑师都看做是建造者,每一方都有另两者的形象,在这里象征的和被象征的事物交织在一起,对能提供真正定居的基础良好的建筑这个概念产生质疑。”[6]所以巴别塔不仅是一个古老圣经故事中的传说,正确地说,在巴别塔那里,我们发现了后现代的源头,关于现代与后现代的持久性对抗,就是围绕着这座巨型建筑物来展开的。[7]建筑与空间,以及两者相互之间的关系,是理解后现代的关键性向度。[8]

  本文将巴别塔事件解释为这样的一个“Point de folie”,是一种统一和变乱、凝聚和分散、保存和死亡、建造和拆毁等交错对立的象征。瑞士建筑师朱米(Bernard Tschumi)解释建筑为一个“事件”(Ereignis),即指各种行为发生的场地,为它们的功能起作用的场所,即事件的发生地。针对Point de folie: maintenant architecture一文的标题,德里达则利用Point 一词的双重意思做游戏,point既是“点”,又可当做“根本没有”之意。所以既可以是“疯狂之点”,也可以是“根本没有疯狂”之意,并在其中取得像“零点”之意;而且,maintenant也有双解,可以当做副词的“现在”,也可当做助动词的“保持”之意。[9]巴别塔,无可救药的“后现代”。

  需要说明的是,本文使用“巴别塔”这个名字的时候是指这巨型高塔的前后两种状态,一是指“建塔前及其过程”,另一是指“没有成功建成留下的未完成”。在这两种交错的状况中,一是建塔的意识形态与工具理性确实是源于“现代性”的构想,所以本文指它是一个“现代性大计划”,它与工业(工具理性)和乌托邦主义关系密切。然而,之后留下了一个“未完成”的巴别塔就意味深长,正如本文主要依循着建筑学的隐喻所说明“现代主义之死”(Charles Jencks)来表达,同时更是以就现代性的批判作为与现代性对抗的思想展开一个我所说的“后现代之源”的看法。换言之,巴别塔在我的理解时而是从现代性入手,时而是从后现代性切入,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这意味着后现代性的意义总是在与现代性的对抗之中展开,以及以后现代突显现代性的观点那样,而“巴别塔”是我认为最能说明现代性与后现代性对抗的“象征”,正如利奥塔并没有把现代性与后现代完全分割那样,现代性与后现代性的相互交织是显而易见的,甚至后现代某个程度上是反映了现代的成果或是现代的变种。总之,在笔者看来,在不同的讨论语境中描述巴别塔的“现代性”或“后现代性”并不是矛盾,而是利奥塔德所言的paralogy。

  伊格尔顿说:“我们现在进入了晚期资本主义,进入一个明显空洞的、具体化的、理性的和管理化的领域。你不能通过有组织的技术迫使其屈服,因此你不得不采取沉默和反抗,以及顽固地拒绝的游击战术。”[10]正是在此意义之下,本文将论述巴别塔的隐喻(“变乱”),将之倒置于“解构”(后现代)的意义底下成了一种反抗的论述,一种走出总体论述的批判,一种在神学的语境中实现为多元和差异的拯救。

  二、空间的神学—政治论

  巴别塔不仅是一个带有神学—政治后果的建筑(空间)实体,而且还是在建筑(空间)上形成的神学—政治实体。

  巴别塔事件的纵向面关系到存在论(神学)的问题,即人将自己等同于上帝一般来看待;横向面则形成政治学的问题,即一种集体意识的实践。建筑的空间同时开展于永恒与现实两极之间,一方面它言说着对于终极事物的理解,一方面则言说着对实际面向的关注;所以,不管何种建筑空间,它总生产着一种人类立于天(神学)与地(政治学)之间的位置,神学与政治如此紧密地根植于大地之上,一是对意义的把握,一是对实践的展开,两者正好构成了空间的上下与左右的关联。

  从仰望高耸的摩天大楼到满布广告文字的招牌,城市的基本结构明显地与视觉体验有关。巴别塔是一个极具视觉效果的建筑,这种建基于视觉中心主义的生活形态成了最具支配性的力量,它左右着人们对这个城市的理解,包括生活的追求,正如齐美尔(Georg Simmel)将之称做“压倒性的结构”。可见,环绕着巴别塔的是由视觉诞生而来的权力

,福柯称之为“权力之眼”:建筑表现力量、统治和上帝,空间的配置与经济政治目的关系密切。[11]空间是任何社会生活的最根本形式,空间也是任何权力运作的最根本要素。福柯通过对监狱的考察,理解到社会是如何地以空间的形式行使权力:“它是玩世不恭的,又是完全合法的,因为它的实践完全可以在道德的架构内得到认可,因此其野蛮的暴力表现为善对恶、秩序对混乱的宁静统治。”[12]宰制是一种“在空间中安置肉身”,宰制与可见性的关系是直接的,建立在光线充足或是透明性的空间中,凝视当然是权力言说最为隐匿和有效的方式,因为“任何一个凝视目光都将成为全面施展权力的一部分”[13]。

  列斐伏尔(Henri Lefebvre)说:“空间是政治的、意识形态的。空间看起来好似均质的,看起来其纯粹形式好似完全的客观,然而,一旦我们探知它,它其实是一个社会产物。”[14]而且,空间是社会关系的中介,也是可以影响社会关系的物质产物,因此“空间之生产”(the production of space)即指社会空间起源于实践。社会是根据其社会成员之物质化日常生活经验的全部性质生产了一个空间,社会不仅借此而物质化为特殊的营造形式,也再生产了自身。

  “空间并非诸多事物中的一种,亦非诸多产品中的一种……它是某种连续的和操作的结果,因而不能归结为某种简单的事物……空间是过去行为的产物,它允许某些新的行为发生,同时也促使某些行为并也同时禁止其他某些行为。”[15]所以可以这么说,巴别塔不是技术工程的奇观,而是社会工程的奇观。巴别塔不是纯粹的存在,它在那里,它“意味”着权力。不管其物质形式如何,不管其钢料、混凝土、玻璃如何巨大,一座城市最终只是一个抽象的概念;巴别塔使这座抽象的城市意义具体化,是权力主体意志的形象化,它是独一无二的,它是城市从权力中寻获快感的象征。

  巴别塔即社会,一个规训的社会(disciplinary society)。巴别塔是一项巨大的工程,所有人必须被纳入此一社会建构中,分类、标号、建档、统计的高解释度,呈现局部、细微、分散、零碎的原子化构造。巴别塔宛如福柯所分析的“全景观视建筑”(Panopticon,圆形监狱),与其说它是一个建筑,不如说它就是社会建构,布满了从重大的策略到细微的居住战术。

  圣经打从一开始就反对任何一种视觉取向的活动:上帝要人倾听他的话语而非追求眼睛明亮,而且,上帝远非视觉所及的,十诫第二诫明言他对视觉的反感。所以,巴别塔的建造与拜物教的行为脱离不了关系,它不仅仅是依据于科技和物质的成效来完成,而且,其目的是“为要传扬我们的名”。这种偶像崇拜的行径正是一种视觉主义的产物,巴别塔成了权力的化身,它具王权和荣耀于一身。[16]值得注意的是,犹太思想或妥拉(Torah)的论述从来就没有打算把神学和政治割裂来看的想法,没有把神学当成是某种“只是关于内心的东西”,或把政治当成“仅仅是世俗之域”。

  换言之,圣经透露了不可能存在着一种不具有神学意涵的政治,也不存在着一种不涉及政治的神学,当我们考察巴别塔此一空间的权力事件时,它不能被理解为一种神话语式的惩罚说,也不是一种为解说民族志或人类学的演化论。圣经通过了建筑空间的语意突显了总体或多元、同一或差异的神学和政治之持久性斗争。

  此处提及的神学—政治,实与言说性或语言互动的问题息息相关。[17]从圣经的语境来看,巴别塔是一个“语言事件”,正确地说,这是一个关于“语言事件”的空间论述。不管从哪一个面向来看,圣经即便宣称上帝是无形无像的,但却仍明确有力地见证上帝的存在,即上帝是一位言说者,他不仅是以“说”来创造世界,他与人的关系也规定在一种“言谈”的关系上。语言和空间紧密地展开了其“遗忘存在”(海德格尔:遗忘了“人作为在世存在的存在者”)、“扭曲的沟通”(哈贝马斯:语言不在于增进理解而是进行宰制)和“知识的管理”(福柯:知识的高度即表现于从对自然的管理到对人的管理之中)。

  巴别塔从“具有一种共同的语言”到“变乱语言”,倡议并主导建造此一建筑的宛如一位创造者的角色,通过一种叫着“普遍意志”(general will)或总体论述的非言谈关系,来实现个人或集体的欲望。模拟而言,建筑师就是一位创造者,工程师或建筑劳动者是根据规定办事。巴别塔作为一个“语言事件”,其与上帝通过语言来创造世界此一事件取得了微妙的关联性,指出人的永恒的欲望:“想成为上帝”(一种权力之最高隐喻),集体的空间建造与创造无异,建筑的笔直、巨大足以展现人在存在论上的神性作为,语言在科技和意识形态的统一使这种无限可能:“从无中生有”(如创世的作为一般),变得完全可能,人作为一个发号施令的权力中心具备了宛如上帝那样的能力:“说有就有”,表现为存在(命令使之存在)和服从的宰制。

  权力不仅是非主体、排斥,更是一种(技术)收编。塔的正当性即人义论的正当性,以人义取代了神义;塔的成败也全系于卢梭式的“普遍意志”的形成,它必须像是霍布斯所言的“利维坦”(Leviathan)或像是阿尔都塞(Althusser)所说的“意识形态机器”。说科技可以创造空间,不如说科技正在生产权力。依照一种自然欲望:“为传扬我们的名,免得我们分散在全地”,建城和塔的主张因而未经协商和审议,以“意志”代替“同意”。这个意志是“万众为一”,统一起意志的方式即形塑一种语言欲望的正当性,当然,此前提便是“共同的语言”,正像是罗伯斯庇尔(Robespierre)所揭示的那个“伟大不朽的立法者”[18],语言不仅被理解为媒介,语言成了一个不必经由意见交换的媒介,语言自成一个统一体,无条件地取得了“全体一致”,因此,我们从卢梭而非斯大林的口中听到“人类只有被强迫之下才能自由”的话并不觉得稀奇。

  “建筑主要是一种象征,表明它隐约地感觉到掌管自然和人类命运的上帝的力量。”[19]布鲁格尔(Brueghel)的“巴别塔”是一个赫然耸立、统御着外围的自然,这座看起来像一座城堡的大建筑,宛如暴君,代表着对大地的支配。巴别塔是人类向自身环境拓展权力的方式,是文化向自然拓展权力的方式,当然,它更是向上帝展示其权力的方式。

  在语言之域,人类最可能像上帝一样创造或控制一个世界,而且,通过科技的再生产方式,宛如神秘化了人类的能力,因此一种把语言和技术统一起来的意识形态代表着神迹式的高塔再适合不过了。人们根本就无法逃避这种源于高耸经验的科技敬畏,正像进入哥特式大教堂的信众如何强烈地被激起神圣之情绪那样,是一种围绕“通天”的宰制和权威的系统,一个无名的主体—权力(上帝的另一个名字),君临一切。

  作为一个“再现”的系统,巴别塔是人类心灵中的巨大投射,投射“如果有上帝,人怎能忍受自己不是上帝呢”(尼采语)。人类心灵中的这一面“上帝之镜”(而非Richard Rorty 所言的“自然之镜”)不是“解放者”而是“宰制者”,“上帝之镜”不是一种在他者意识之下的差异原则,而是一种homo homini Deus (费尔巴哈语:神人同体)的同一性原理。总之,巴别塔所建构的主体,不是一个立基于“上帝是上帝,人是人”的前提进行的,相反,巴别塔通过语言/科技/意识形态的统一,建构着这样的一个主体:“人即上帝”。

  巴别塔事件是一次人对上帝的直面性挑战,在塔的背后却又隐喻着一种操纵语言规范的动机,它通过一种“全权意识形态的言说系统”,泯灭了多样性、弱者、边缘论述等。“为要传扬我们的名,免得我们分散在全地”的召唤(interpellation)身份、为自己命名,仿佛想通过集体意识的实践来实现主体的认同,巴别塔“再现”一种主体建构的过程,通过“中心化”的权力机制将不同的个体“去差异化”,从“认同”到“同一”,从“我”到“我们”。

  语言的一致性正是有效管理的必要条件,所以“有同样的语言”不仅可以完成任何的事,更重要的是它可以达到更为有效的统治。因此,通过科技/资本,语言与空间交织成意识形态的共犯结构。语言即主体化的过程,空间即实现一种自我管理的最佳方式,值得注意的是,圣经说“只有一种语言”,而且还要加上了边沁般的准确计算(功利原则:技术的成熟),才可能实现彻底的统治。

  本雅明(Walter Benjamin)曾经批判这种语言工具论为一种资产阶级的语言观,其最主要是表现为对物的指涉,其交流对象是主体或人自己,换言之,语言的堕落即在于此:丧失了精神的自我传达、不再与上帝沟通。[20]总之,我们已从巴别塔的事件中看到了总体性、同一性如何交织在空间论述中,构成了其稳定的权力机制,不断地中心化为一种宏大论述,实现了所有统治者的个人意志:“为大写的主体命名”,中断了与上帝的沟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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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语言—技术乌托邦

  空间是公共生活形式的基础,空间也是权力行使的场所;我们的生活实为空间所包围,所以也就被迫暴露于权力的制约底下。正如有人曾言:“让我看看你的城市,我就能说出这个城市的居民在文化上追求的是什么”,回顾建筑史的变迁,证实了这句话所言不假:古代的建筑以皇宫和神殿为核心,说明了皇权与神权的统治在古代是如何地根深蒂固,现代建筑处处表现出资产阶级革命的胜利,渐渐地资本家取代了皇帝和上帝,成了行使权力的关键性人物。

  语言的力量在于它的创造,以建筑的隐喻来思考语言,说明一种空间化之可能。建筑是时间的空间化,正是经由建造,使某个不存在的东西存在于此,而且,人或神将住在这里。

  巴别塔的故事不仅突显了语言的作用,而且,与语言取得紧密联系的则是技术,正如他们彼此商量说:“来吧!我们要做砖,把砖烧透了。”他们就拿砖当石头,又拿石漆当灰泥,打造起统治者心中的乌托邦,巴别塔事件不仅表现为“科技作为第一生产力”,而且,还造就成“技术专家治国”的意识形态。巴别塔的乌托邦要素就在于通过技术来达到语言多元和差异的压抑,技术不仅可以生产一座建筑物,技术更可以生产社会的集体意识,这两件事是同一个,没有集体意识的形成就无法完成一个伟大、不可思议的建筑物,或者,正是技术使统治和生产取得统一。

  一个巨大的“终极所指”宛如国家机器般,“通天”的乌托邦是一种“爱国主义”的表现,生产着“集体的假意识”。巴别塔就是意识形态的发言人,技术则是其意识形态的“语言”。

  从神学论之,语言不仅作为一种存在,更重要的是它展现为一种创造的能力,宛如上帝“以言做事”一般,语言展现为一种可以进行制造的工具。巴别塔的“以言做事”就是寄望于技术,技术是语言的肉身化(embodiment),也是语言的现实化(realization),如果语言是统治者的意识形态,那么技术则是统治者的工具,无疑的,技术成了实现“一座城和一座塔”这样的乌托邦之手段。

  建筑一个可居住的场所,是一个事件,这个建立的工程永远与技术有关。不过,技术的操作不可能没有意识或行动的指挥,不管是有意识或无意识的。换言之,存在着一种统一起语言的作用,至少沟通这种相互可理解性是必要的条件。德里达解释巴别塔为一种命名(语言)的行动,而且这样的行动是以征服者的姿态出现的,建一座塔以通天,其目的是想为自己找到一个名字。这个“通天”(征服)的行动意味着给自己一个力量,自我命名的方式即这样一种力量的展现,正像上帝在创世的行动中以“说”来行动和展现力量一样。从形而上学的角度看来,名字的力量是一种语言的支配,通过对语言的支配达到对他人的殖民。

  首先,技术乌托邦主要表现为一种科技崇拜,人们迷信于科技,将一切都交付于科技,系于科技的历史宿命中,形成一种“技术决定论”的意识形态。

  其次,技术乌托邦表现为一种宰制,以技术取代沟通,以技术作为一切事务的决定性因素,用哈贝马斯的话说即“宰制取代了互动”,一言蔽之,科技挂帅的结果则是造就了“技术专家主义”(technocratic)的统治,科技带给政治社会最大的伤害就是民主的失落。

  第三,技术乌托邦充斥着一种生产的力量和创造的力量,它全面支配人的生活世界,成了系统对生活世界的殖民。资本主义主要通过了全面的技术扩张达到大量生产,以创造其最大化的利润,它一方面满足人的需求,另一方面则创造人的需求,只有刺激人的恋物或感到需要,资本主义作为一个充满活力的机制才是可能的。换言之,技术在此不仅仅是生产产品,技术还必须同时能生产欲望,技术达到了对物也对人的控制。

  作为技术的工具理性,以人的理性战胜上帝,以科学战胜宗教。自启蒙以降,工具理性就致力于摆脱宗教或神话,技术一次又一次的胜利,迫使宗教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往后退。工具理性高扬人,技术乌托邦取代上帝的承诺,人的理性担保人生活的一切及未来。

  技术乌托邦认为,任何的痛苦都是可以接受的,痛苦是短暂的,因为痛苦只是实现乌托邦的前阶段,而且,统治也是必要的,任何与之不协调或冲突的意见都必须放弃或抑制,因为不能暂时忍受痛苦或妥协的做法都是对乌托邦的一种威胁。所以,乌托邦在此的意义不是指它的理想性,乌托邦的指导性意义在于带有对实践的扭曲,而且,批判不被允许,全体的意志必须屈从于此“大计”。

  哈贝马斯指出,技术理性的自我辩护即在于宣称它是惟一合法的宰制权力,更可怕的是,它还决定着一切意识所具有的意识形态的权力,就是表现在它掩饰了“技术”与“实践”的差异,并尝试决定着后者的判断。[21]巴别塔事件中,除了发号施令者,其他人都一概“沉默无语”,根本不存在着所谓的“公共领域”。我们看到巴别塔的工程是通过发号施令而非沟通取得的,作为整合的媒介——语言,被非整合的权力所取代,不是相互理解的需要,而是某种欲望的结构在行使着。技术具有标准化、专业化、同步化、极大化、集权化等思维,它本身即避免差异、防范不同,作为行动的人,只能沦为一种工具,如果语言的活动仍在进行,但可以肯定的是,绝对不允许“杂音”存在,意识的统一不仅仅是宣传或灌输的结果,造就成一体化社会的就是根据同一性的逻辑——工具理性,变成一种自动自发的思维和行动的逻辑。

  当人崇拜科技时,事实上即崇拜自己的产物,其实也就是崇拜人自己;人把命运交付给技术,技术又是人的产物,那么,人事实上就是自己的主人。[22]技术乌托邦必然变成技术意识形态,它就是以其自身独有的逻辑方式对待人的经验,这种逻辑定律表现为排他性的单纯职能,归根结底出自于维持自我生存的这种强制性质。[23]工具理性的逻辑形成一种新的野蛮状态,企图通过它单一有效的合法性原理来达到其支配的目的。巴别塔说明了人对人自身的崇拜,也是人对人的支配取得了一种逻辑上的“必要”。

  技术乌托邦说明了工具性和策略性的理性选择受制于经验知识基础上的规则支配,所以语言在此的目的不是沟通或互动,而是沦为达到有效统治的工具。技术在此表现为目的理性,它以一套指涉规则作为其指引行动的参照,问题的解决取决于目的—手段的判断。换言之,理性的选择是以目标得以实现的有效性与否的方式作为依据,以策略行动的选择为考量。

  [24]这就是技术社会的表征。

  在此技术社会中,人必须不断地去适应技术或在技术中感到自己完全是多余的。[25]巴别塔是技术理性构成的“理想性典范”,也是技术社会的“乌托邦”。巴别塔代表工具理性,它的目的是“生产”,以物质、工具、能量、劳动的组织等关联性为过程。行动导向成功,成功在此定义为一个总体意志的完成。

  城市的摩天大楼不仅是理性在实践上征服自然的标志,也是理性扩张成对人的统治的形式,城市相应于对它的管理,都是展现技术乌托邦的结果。当代资本主义在市场的商品流通中无孔不入地侵入到所有的生活领域,技术生产了产品也生产了统治的权力。技术是人的理性的延伸,它将人对自然的统治扩大成了对人的统治,技术越是扩张,就越是坚固化工具理性的宰制作用,所以福柯不得不宣布:“人死了”。

  巴别塔和所有雄伟的建筑一样,都以空间来展现其封闭的权力结构,它是技术乌托邦的想象式承诺,也是技术乌托邦的理性的具体指涉。技术乌托邦创造出一种“纪律空间”,以服从和依顺为条件,它的结果即强化权力的中心化以及宰制;技术乌托邦展现为技术和理性两方面,技术以征召(预测和驾驭)为其本性,理性则以宰制(讲理和论辩)为宗旨。值得注意的是,一座可以“通天”之塔,说明了塔以垂直的空间形式来展现其乌托邦心态,“通天”主要是相对应于上帝的对立面,更指涉了人想象与上帝相同的欲望,这里所言的“与上帝相同”当然是指“权力”,而且,“指向天”是一种“垂直”的结构,它指涉了“不可见”的、隐性的父权。不管是垂直或是挺立的,它都象征着“性”的意涵:阳具中心主义,代表着以父权或男性为中心的野蛮与暴力,一方面形构成对权力的崇拜,一方面则是使一切“非我族类(男性)”的都被视做异端,两者都充分地达到了权力行使其宰制和压抑的作用。归根究底,权力除了宰制欲望的使然,更邪恶之处则在于权力经常是以某种“看似合理的理由”来掩饰其虚伪和残酷的本质,巴别塔与其说是所有人的欲望,不如说是通过欲望的认可达到欲望与欲望之间的合法性宰制。

  事实上,语言为经验提供必要的深层能力,或者说提供所谓的理解。根据哈贝马斯的说法,语言作为一种符号互动,实际上表现为一种互为主体性的关系,语言互动不但揭示了相互理解的作用,更重要的是,通过语言,才真正达到免于宰制的理想情境,语言在沟通中的交流使批判得以可能。我们可以看到语言作为沟通的媒介在巴别塔事件中并未获得认可,技术理性展现了权力的支配性,限制“符号斗争”、驯化语言,知识和计算化的结果都与巴别塔的建造成功与否有关,所以根本无法通过语言的互动机制来导向行动的相互理解性。用哈贝马斯的话说,技术理性只会形成宰制而不是有共识,因为共识的取得决定于理性沟通的情境,巴别塔是一个“系统扭曲沟通”的产物,或者说,巴别塔不只中止了人与上帝的沟通,而且也中止了人与人之间的沟通,在此只有一种理性:目的理性。

  “变乱”切断了对“塔”的终极所指:宰制取代互动。通天塔是语言的物化,“变乱”后的巴别塔是对语言物化的抵制。通天塔想象一种“超越语言”的方式,想象以技术对语言之“混乱”的本质的克服;巴别塔则揭露语言的不稳定性,任何企图掩饰其不稳定的做法都是暴力。技术乌托邦表现为这样一种暴力,它不仅破坏了语言的沟通性,也将语言工具化为一种技术,形成社会控制。总之,通天塔象征着拜物的技术主义,巴别塔的形而上隐喻是指涉其遮蔽了语言的“变乱”(差异与多元)的事实,“变乱”成了对技术理性最有力的批判、对语言异化的反抗、对强制性说“不”。

  四、一种解构的论述

  巴别塔以“通天”这项“大话”(grand narrative)在上帝变乱人的口音之后宣告“去合法化”(de legitimated)。

  “巴别塔”原意为“变乱”,其隐喻作一种反抗的论述。“变乱”含有多音、异质、去中心、局部之意,所以不管就神学或政治而言,它同时具有批判和解放之意,因此,正确地说,那是一种对多元与差异的拯救。

  巴别塔的建造是一项“现代性大计划”的空间隐喻;或者,现代性大计划实为“巴别塔效应”(Babel effect)。值得注意的是,巴别塔的权威并非源自建造所依赖的技术,也不是来自于权力意义的既定结构,而是源自于语言所赋予的力量,原因是“建筑是惟一的建构性实践,即使在理论中亦如此”[26],这就是为什么有人认为建筑与语言一样古老的理由。语言以建筑的方式参与了人类与语言原初的、分割的和堕落的起源。

  本雅明在《关于一般语言与人类语言》中提到语言的魔术性质,特别表现在人的“命名”活动上,但是,伴随着亚当的堕落而来的是语言的纯粹性也随之受到伤害,语言首次转向于信息传递的工具或行为的手段,随之,自然也成了人类利用的对象而被宰制化。正因为失去了纯粹的语言,产生了随意的翻译自然的语言,巴别塔的混乱也就成了必然的结果。本雅明相信,语言的统一性是上帝的语言,巴别塔与此理念世界恰好是对立的。后来本雅明对于翻译有一种神学性的思考,他认为正是语言的混乱才使翻译成为必要,但是这种翻译只有在神圣者之内才是可能的,正是这样德里达把本雅明的意思理解为是“对上帝的追想”。

  本雅明留意到了语言堕落后的命运,也就是翻译的问题。毫无疑问的,“变乱”之后的语言差异仍然可以通过翻译的结果来实现可沟通性,换言之,宰制同样可以通过翻译的途径实现。然而,本雅明说明了翻译不是对共同性的追求,语言堕落所产生的语言多元性不表示可通过“可译性”到达“可传达性”的目的,相反的,翻译在此理解为向上帝纯语言走去—“目的语”,即“在自己的语言中生产原文的这一回声”。“原文”实指的意义解体,向着目的语的意图被解放。“翻译并不在语言的森林中心,而是在外部……它造访而不进入,它以一点为目标,在这一点,他从自己语言中所发的回声能在异邦语中引起震荡。”[27]正是一种注定的、迄今无法企及合一和圆满的领域,即“语言碎片”,才是拯救,如本雅明所言:“现存一切都被他化为废墟,但是目的不是为了废墟,而是经由废墟的信道,通向救赎之路”,“而他惟一避免去做的就是创造”[28]。

  语言的差异所引发的翻译问题,并不是导向于追求一种所谓的“可译性”,事实上,通过存在着“翻译”的必要性,我们就不仅仅是意识到他者存在的事实而已,应该这么说,“翻译”首先教会我们的是:学习聆听、学习他者的态度。“对话”也在此障碍中显得格外的重要,也只有“对话”才迈向聆听他者声音的开端,尽管对话也非如此地纯洁。

  把“变乱”理解为上帝的审判也是合宜的。无疑的,巴别塔的语言堕落造成了人与上帝的疏离,作为逻辑的科技语言支配了一切,再由命题语言生产出法律的至高无上,它不仅界定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还界定着人与上帝之间的关系,法由于与正义的联系而给人以合法性,但这是虚构的合法性,因为真正的正义是上帝最后的审判。从这意义来说,历史不仅可以被中断,而且应该被中断。当然,中断历史才得以摆脱目的论的宰制,当历史不再通往总体,也就意味着拯救的到来。这正是本雅明所说的“上帝至高无上的暴力”[29]。

  所有的哲学都有一种城市论(建筑/空间)的隐喻,德里达指出笛卡尔(Descartes)的《沉思录》、《方法论谈》中充斥着以建筑做再现的原型,同时这些再现都是它的政治联结。

  [30]笛卡尔在《方法论谈》的第二部分中通过建筑的隐喻来构筑他的哲学工程,这项工程一方面是想建立起一个完整的、统一的体系,另一方面则是与过去所有的哲学系统做出根本的决裂。笛卡尔以理性超越疯狂的做法在德里达那里成了被批判的对象。毫无疑问的,因为正是这种理性避免混乱、驾驭和管理疯狂,它便扮演起上帝的要角,也就是权威的建立者。[31]换言之,理性在此相等于整个世界的延伸及一个世俗世界的扩张,建筑的一元化如同上帝一样,取得了操控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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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巴别塔是一种民族对立于另一种民族,在自我意识上他们只知道自己的“道”(方式)。此处的“道”意指法律,即“应走的路”。因为一个民族对立于另一个民族的结果,从法律、语言和劳动的角度来看,“这条”道路就是异于其他的“道路”,因而法律、语言、劳动的关系变成被质疑的。[32]上帝造了一个“混乱”(babel),突显了语言取代并与法律、劳动的概念一同出现——普遍不仅消失了,终于必须承认:存在着不同于自己的“道”,尽管我们只知道自己的“道”,故此,上帝再一次的禁止“语言(命名)的僭越”——自以为是。《塔木德》(Talmud)把这个故事说成是一个病源,是人类命运的一个决定性特征,其要旨大概就在此。

  上帝揭露了人类底层僭越的欲望,正如布鲁格尔的“巴别塔”所呈现的,正是人的目空一切、自命不凡和自以为是的欲望和贪婪。通天塔纵向的凝聚力是为了抗衡空间带来的分散力,它正是人类建造的世俗世界的中心。“纵向建筑所表达的自信、果断同人类自豪、骄傲的情感之间有明显联系。……现代城市出现不少摩天大楼,我们仍梦想建得再高些”[33],正像是弗洛依德派所说的那样,笔直或纵向建筑就像是男性生殖器那样,建造耸立云端的通天塔,其底层也许正是这种“羡阳”或阳具崇拜的欲望。

  “为传扬我们的名,免得我们分散在全地”是一个对主体建构的召唤,然而,这个主体的建构则是权力生产的结果,其手段即管治(governmentality)。“我们的名”与“我们是谁”有关,换言之,“传扬我们的名”就是使别人认识到“我们是谁”,此一“巨型主体”(GrandSubject)的建构是一个客观化的过程;“免得我们分散在全地”明确地表现出伦理、规范、理性的作用,一系列的操作模式就是使“主体客观化”。主体的客观化即关于主体的知识,它使个人使用他们自己的手段,或通过别人的帮助施加权力到他们自己的身体、心灵、思想、行为和存在的方式上,同时形成了自我改造。

  “我们的名”与“拒绝分散”的相得益彰,权力正是在“我们是谁”与“主体客观化”的过程中进行支配,正如福柯所说的,是“一种在人之上行使权力的普遍方法,一种作为权力铭文之外表的心灵,以及作为权力工具的符号,一种凭借思想控制而达到身体屈从,一种作为比酷刑和死刑的仪式更为有效得多的身体政治学之原则”[34]。

  宗教学家伊利亚德(Mircea Eliade)认为,对古人来说,“中心”即上帝的居所,是绝对真理存在的地方。[35]这说明了巴别塔的建造者也试图建立所谓的“中心”,这样的“中心”为了满足人类把某处变成自己家园的愿望,以作为生命核心的枢纽。如果巴别塔是人类一切追求安居欲望的典范,那么,它也宣布这个塔永远不可能完工了,失乐园之后的人类注定要“流浪”,追求“中心”是徒然。

  塔的建造即追求某个“中心”,无视于“中心”以外的他者存在,或通过统治和收编,任何在“中心”之外的其他可能性存在不是被摒弃就是被奴役;上帝“变乱”人的语言,打破总体性。上帝变乱口音,其隐喻了一种解救,从语言的总体化到分延(différrance):“去中心化”。

  Babel一词是“变乱”的意思,上帝以这个字来宣布人类使用不同的语言,上帝解构了一种很可能成为世界性的语言,解构了强求以一种语言来实现政治性支配的计划。“

混乱”代表一种迷宫,代表支配计划的终结,从此,一种主宰多样性语言的行动变得不再可能。德里达说:“倘若这座塔被建成了,那么将再也没有建筑了。只有这座塔没有建成,才使建筑与各种语言成了一个历史,这个历史必须永远与一个无限的上帝连在一起理解。”[36]维特根斯坦(Wittgenstein)曾将语言比喻为城市的迷宫,即语言游戏,值得注意的是,维根斯坦并没有为这个城市立起一座“高塔”。同样的,德里达也认为,后现代是后设语言的消失,再也不能通晓语言的复杂性,没有一种共通的翻译:语言成了迷宫。

  提到解构与建筑思想两者之间的关系,德里达认为,建筑思想只有在下列的情形之下才算是解构的:“即企图将哲学中的建筑式连锁(architectural concatenation)的权威之建立者揪出来。”不言而喻,解构不仅仅是一种拆除,就如同多元和差异不是一种相对,换言之,上帝变乱语言就不仅是使语言的传达和沟通性变得困难,正确地说,一种对他者的宽容,才是“变乱”的真意所在,上帝作为“永远的他者”竟以一种人们对他的认识从此变得不可能为代价。

  正如德里达所言:“上帝的名字就出没于一切否定句中,在此同时,上帝和上帝的名字之间的区别就敞开了这一谜样的空间,如果在言说与命题中有否定性在起作用,那么这种否定性就创造了神性。”[37]这说明了这样的上帝才是真正的他者或绝对的他者,所以根据“巴别”一词的意思是“混乱”来看,这不仅对人而言,同样的,“混乱”的作用也发生在上帝那里,德里达因此认为“巴别塔是上帝的一个挫败”,上帝从此使自己成为有限的。

  德里达辩称,由于共同语言的消失,正如babel这个词在希伯来文中的发音与“混乱”相似时,上帝是模棱两可的:他命令并禁止翻译他的圣名,从而也就坠入了与他对立的情境,他不能支配这个给予建筑也给予语言的情境,他成了一个“有限”。Babel 不仅终止了一切翻译的可能性,也终止了人们对于上帝圣经的翻译。[38]德里达正确地看到在巴别塔事件中上帝如何以“他者”的身份出现,更是以“有限”作为结果,这样的上帝才是所谓的“无限的上帝”。因此,解构的真正涵义或许就在于发展出一种与上帝的新关系,一种以多元和差异作为解救的新关系。巴别塔事件之后,没有一种共通的语言,再也不能通晓语言的复杂性,语言变成了迷宫,这也意味着没有一种独一的建筑,它永远是复数和迷宫,人类从此必须散居,居住在迷宫般的语言和世界中。

  值得注意的是,从巴别塔事件结束之后,圣经转进到从差异的主题为开始,上帝自己从中心走向边缘,从此,亚伯拉罕及其后裔,与其说“成为大国”,不如说是“生存在大国之间”的“弱者”。“上帝选民”的存在及其命运成了一种差异,一种不断在总体性、同一性之权力底下挣扎的民族,“为一本书而活”的悖论抵制了“世界”对他的殖民和同化。犹太民族的历史说明了上帝的命运,“犹太人代表了某种我们不想与不能够理解的东西”[39],同时也说明了一件事:上帝通过他的选民见证了以他者之名即“差异”。

  神学家特雷西(David Tracy)认为,解构“是要制造出一种从根本上消除稳定化倾向的雄辩,借以暴露所有完整的自我呈现不过是虚假的矫饰……(因为)我们对现实的认识不可逆转地联结于我们对语言的运用。而我们之能运用语言,乃是因为差异关系建构了特定语言拥有的全部词汇”[40]。“变乱”就是正义,正如德里达说“解构就是正义”;巴别塔事件是政治学问题,亦是伦理学问题。

  五、多元与差异的拯救意涵

  柯拉柯夫斯基(Leszek Kolakowski)解释说:“哲学中的语言混乱是对发明哲学这一活动的惩罚,或者说是神学对哲学妄图毁坏神学的报复。”[41]圣经突显了建塔的行动与一种自我命名的动作有关,它意味着为自己造一个神,篡夺上帝的命名,崇拜一个“有名字”的偶像。

  语言原是差异下的产物,任何宣布一种不受干扰的主体或命名的方式都是可疑的;“一种语言”与偶像崇拜无异。偶像崇拜与一种接受支配或宰制有关,偶像的神秘力量正是展现权力的最佳方式,所以,偶像崇拜永不可能不是一个神学—政治的问题,因为破除偶像运动意味着对解放的追求,意味着自由与极权的对抗。德里达把解构的活动视为正义的活动,其意甚明。

  对我们而言,解构是一种文化策略,同时更是一种政治策略。在解构的策略中,人类中心主义遭到了拒绝,人是万物的尺度遭到了拒绝,所有堪称完美和绝对的事物均受到了打击。

  总归一句话:拒绝任何形式的“形而上学的恐怖”。

  比起杰克斯(Charles Jencks)所说的1972年7 月15日下午3点32分是“现代建筑之死”[42],巴别塔早已召告世人,它是“现代之死”,它才是“后现代建筑”的根源;巴别塔不仅是现代主义建筑中的“国际主义”、“机能主义”的墓碑,正确地说,巴别塔是所有“单音”建筑的墓地。巴别塔之所以成了区分“现代”与“后现代”论述的建筑模拟,其原因就在于认为:相对于意义的“同一”为始,这个故事的结论以“延异”为终。

  布鲁格尔的“巴别塔”就像是一座宏大的废墟,是一种对建筑的反对,半途未能完工的废墟反映了上帝对那种追求安居的欲望表示了强烈的怀疑。“建造人造的废墟是对建筑的一种解构。解构可以说是对废墟或某种改造的形式的偏好”[43],“变乱”后的巴别塔以丧失其功能性为终,我们甚至不能再以“安居”此一欲望为目的,正如解构以片断、分裂、残破、不完整为特性,它不仅展现了对理性主义冷冰的理性、千篇一律的秩序、完整和机械美学的反扑,甚至也提醒我们,我们所生活的世界是一个充满着不确定性的世界。

  德里达认为,场所是欲望可认识自身之处,是欲望生存之处,所有的建筑都指向这样的一种欲望:“超越安居”。基本上,建筑作为一种居所是为了满足人的基本需求,这项需求就是“安全”,但是,人总是希望在“安全”的条件满足之后加上些什么东西,比如知识、能力、财富、阶级、权力等,人们很快地忘记,建筑并未能给予人们真正的安全,生存仍无时无刻地面对着各种的威胁,至少面对死亡的临近,建筑无法给予人们永恒的生命。巴别塔企图证实一个永恒的追求是可能的,“巨大”和“通天”的本领述说着超越了时间和空间的限制,人们渴望的已不再只是“居所”的需求,人们认为已经安全了,某种永恒可以通过巨型建筑的完成给予确立。但是,人真的安全了吗?巴别塔可以为人带来永恒和不朽吗?“变乱”在此意味着对此欲望的否定,人总不可能给自身某种安全,人面对“必死”的事实不会因为某种建筑的表现就可获得解决,“安居”是一种奢望,也是一种幻想。

  伊甸园的故事说明了人类为得到知识而丧失了不朽的生命,巴别塔的故事则说明人为建造一座城市和塔却丧失了心智(语言的混乱)。我同意罗丝(Gillian Rose)的看法,认为巴别塔事件不应像某些基督教传统所解释的那样,仅仅把语言的混乱说成是惩罚。关键应该在于,巴别塔的知识主要是试着夺回不朽的生命以及亚当式命名的赠与,这座建筑的设计是用来篡夺最初宣布人类劳动、死亡的上帝的领域,因此,其旨在公然蔑视死亡。[44]由于德里达把巴别塔注释为对上帝的一个“挫败”,并且推断后现代是以这个“挫败”为起点,罗丝因此批评德里达的论点屈从于康德式的先验论辩,这种人与上帝的“新关系”实为一种人文主义而非神学的,罗丝以她犹太传统的观点认为巴别塔事件无论如何都是上帝的审判,其根源于上帝与人的关系的对立,加上她以黑格尔的辩证论点认为德里达的理解仍反映了人类的两难,即人一方面努力于发挥自己能力的极限,一方面又深陷于无尽的语言迷宫之中。[45]废墟建筑所反映的正是建构中包含着拆毁的意思;人类的自我保存同时也隐含着自我毁灭之意,即死亡。人造的废墟不如说就是人的坟墓,巴别塔的建造企图建立人的永恒秩序,目的是想摆脱人对时间的恐惧,人想通过空间去征服时间、征服对死亡的恐惧。上帝摧毁了所有想在地上建立起天堂的幻梦,巴别塔事件要人类认清一件事,那就是人终究是人,认清楚这一点,才可能有真正的安居,或者,正是恐惧死亡或征服死亡的想法是徒劳的,面向死亡的人才能称之为真正的人。

  “变乱”打破了单一性言说,取而代之的是多元和差异。通过了语言的不确定性和支离破碎性,复杂性和矛盾性才真正获得彰显,最终实现一种宽容的精神。“变乱”在巴别塔的事件上,如果仅仅看到多元和差异,仍尚未阐明拯救的意涵,换言之,上帝的拯救并不停留在多元和差异,作为拯救,其根本的意涵在于“宽容”,而且,只有宽容的精神才有真正的多元和差异,若不然,多元和差异反而是激化“人与人全面战争”(霍布斯语)之端。

  巴别塔之后,我们就此进入多元与差异的时代了吗?恐怖分子摧毁了纽约世贸大楼,并没有真正唤醒我们对暴力和极权的厌恶,相反的,恐怖分子表面上炸毁了另一种形式的暴力,却同时助长了更多的暴力,使许多独裁国家的统治者更义正词严地打击他的对手,恐怖分子没有实现真正的多元与差异,他们不过是重复了所有独裁者的共同意志,即消灭所有与现实政权“不同”的异议分子。总之,恐怖分子没有摧毁真正的“巴别塔”,巴别塔应该留下来供人“哀悼”而非被摧毁。

  德里达曾解释说:“记忆起失败并非一种失败,它可以解释为一种差异,一种存在论上的差异。”那么,“哀悼”就是把一种许诺从记忆中唤醒,铭刻在想象的未来,尽管语言已混乱到一个严重的地步,“哀悼”使我们仍没有忘记那座残遗物,它仍然在那里。[46]上帝以“宽恕”取代了巴别塔的“幽灵”,不过却是通过“哀悼”作为对未来的拯救之承诺。

  巴别塔无视于他者——上帝——的存在,所以根本就无法意识到“公共领域”的存在,丧失公共性的意识,就无法诞生一种源于它的批判,更无法走向他者的差异与真正的多元。巴别塔不是海德格尔所说的“存在的遗忘”,这个被遗忘的东西恰好不是存在,而是上帝的律法。正如利奥塔所言:“这一不断被遗忘的差异不仅仅是实体—存在论的,还存在着善与恶、正义与侵犯之间的差异,这种差异一点也不比实体—存在论上的差异更为难以捉摸,而且像它一样,总是要求着再次铭刻。即便是最虔敬的信徒,你也永远不可能和这一差异结清账目。这一差异根本不能在神学或形而上学的教条之内被确定。它要求对一种古老责任的承认,即对正义的义务。”[47]多元与差异是一种走向“拯救的宽恕”不是走向“暴力的辩证法”。正如阿兰德(Hannah Arendt)认为“宽恕总是与惩罚相关”,“人们不能宽恕他们不能加以惩罚的行为,也不能惩罚那些不容宽恕的行为”[48]。如果把巴别塔说成是一种惩罚,不如正确地说那是一种宽恕。贯穿着圣经的思想即拯救,值得注意的是:“没有宽恕,也就没有拯救”;巴别塔之后,上帝不过是要人承认多元与差异的事实,然而更重要的是要人类学习宽容。我们永不会实践多元与差异,除非我们实践宽容。

  现代性实为一个乌托邦,它表现在建立一个工业化、合理化的简单语言上,因此,建筑注定地与资本变成了难分难舍的伴侣,如果摩天大楼是资本家的精神象征,那么贫民窟即穷人的磨难。巴别塔是人类第一座城市,同时也是最后一个同心协力建造的建筑,巴别塔的失利正预示了现代主义势必挫败,这个挫败不仅是一种对乌托邦主义的纯粹否定,更重要的是,通过以“变乱”作为的挫败有力地批判并揭示了此一乌托邦背后的支配性结构,使人从权力拜物教中解放出来。

  (曾庆豹,神学博士,台湾中原大学宗教研究所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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