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都娱乐周刊 2011.05.12
张玮玮
70后,优秀自由音乐人,擅长手风琴、吉他、曼陀铃等。孟京辉戏剧作品御用音乐人,参与《恋爱的犀牛》、《爱比死更冷酷》等。网络走红一时的老歌《织毛衣》最早翻唱者。
口述_张玮玮 采写/整理_蔡慧
我的青少年时期生活在西北的一座工业城市。从河西走廊一路吹过来的风沙,加上不远处工厂里大大小小的烟囱日夜不停冒出的浓烟,那座小城可以说是一塌糊涂。城里的人也就像那里的干燥天气一样的坏脾气,喝不完的酒打不完的架,充斥着我的青春期。就是在那时,台湾歌儿来了,那是另一种中国人生活的味道,很远又很近地笼罩了整个城市。那些歌从磁带店或发廊里飘出来,游荡在小城里迷茫的少年心里那些卑微,那股闷气,就被这些歌化开,一点点地和这些歌融为一体。现在想起那些歌,并不是那些歌本身,而是与那些歌对应着的人和事,那些声音和诸多荒诞的画面组合在一起,产生出了非常奇妙的化学反应,那就是我们的年轻时代。
听滚石的第一首歌是齐秦的《狼》,是某个电视台放的录影带,电视里齐秦披着长发拎着吉他,走在我们熟悉的戈壁公路上。当时我六年级,很快发现邻居家的那些哥哥的发型就都变乱了,前面的头发烫成菊花状,后面留着从发廊削得很薄的长发。他们聚集在马路边的路灯下面,整晚地弹吉他唱歌,每天都会听无数种嗓子唱出的无数种版本的《狼》, 那会儿他们都穿黑色的塑料底高跟布鞋,脚踝那一侧的白色袜子上印着一个很大的“狼”字,我们叫那个袜子“狼袜”。“狼”这个字挤满了那个夏天。
我真正认真听过的滚石歌手是罗大佑。初二的时候,一个在北京上大学的哥哥带回来一盘罗大佑的《爱人同志》,在这盒名字很怪的卡带里我第一次听到了《恋曲1990》—听了一半突然觉得这首歌好像从哪儿听过,回到家歌曲在脑子里非常清晰地绕了很多天。最后通过很复杂的手段,我翻录了那盒卡带。罗大佑是我最喜欢的滚石歌手。
当时我们有个12人组成的小帮派,住在同一个街区,除了和其他街区的孩子打架这个永恒的主题外,另一个主题就是唱“大合唱”。 我们家后面有个废弃的厂房,通常吃过晚饭就约到那儿,12个人分成两队,比着唱歌。《恋曲1990》属于绝对王牌曲目,不论谁先带头,到副歌那段“或许明日太阳西下 倦鸟已归时”肯定势不可挡地变成集体合唱。如果遇到谁喜欢上了某个女孩,但是遭遇冷淡,我们就约好去她家楼下唱歌。一般是希望天气越差越好,最好数九寒天鹅毛大雪之类,才能体现当事者情深意切。我们在楼下一首一首地唱,楼上住户被吵得骂声不绝,甚至会扔下罐头盒之类的驱赶我们。可是这没有用,12个热腾腾的小屁孩凑在一起,是什么也拦不住的。
1992年,我也不幸地喜欢上了一个不喜欢我的女孩,不过我没有邀请其他那数位陪我去挨骂挨罐头盒。为了显得更高明一些,我费尽心思在一盘磁带正面反面都录满了《恋曲1990》并附上一份手写歌词托人给了她。然后,我很耐心地在没有等到任何回音的两三天后,装作没发生过什么似的,接着和大伙对歌去了。
1993年我去西安上高中,还是带着那盘《爱人同志》。有时晚上宿舍断电前我把磁带倒好按下播放键,早上六点一来电,全宿舍就响起:“每一次闭上眼/就想起了你/你像一句美丽的口号/挥舞不去/在这批判斗争的世界里/每个人都要学会保护自己/让我相信你的忠贞/爱人同志”。
也许是因为新的城市,孤单的生活,我对这张盒带除了《恋曲1990》以外的歌有了新的理解。一个17岁的大陆年轻人走在西安的大街上,听着一个39岁的台湾中年人的歌。一切都是某种奇妙的化学反应的表现,一个热腾腾的年轻人,被这个老城和那个远方的灵魂牵引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