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会在一个地方呆很久?” “我不知道,这是我的命,这12年来搬了8次家,都很远。”他有极淡的一丝怅然。 “是自觉的还是不得已为之?” “我觉得两个都有,就象候鸟一样,气候一到,温度一到,人情世故一转变,就非走不可了” 日后在录音机里听到他这句话,不知怎地,心底一丝颤动。因为耳机里他正唱到《家》“我的家庭/我诞生的地方/有我一生中最温暖的时光/那是后来我逃出的地方/也是我现在眼泪归去的方向。” 他当年是“逃出”的,对要他做医生的父亲说“你不让我唱歌,我们就脱离父子关系。“二十年后,他放弃手头所有事业,在纽约照顾陪伴重病的父亲,99年2月18日父亲过世,他跟死沉默对视。那是他25年前的第一首创作曲里《歌》中唱过的死亡“当我死的时候亲爱/别为我唱悲伤的歌……也许我还记得你/也许把你忘记。” “死亡比歌残酷,是吗?” “是。”他按熄半只烟,点上另一根。“当亲人死掉之后,你发现自己完全无能为力做任何事情的时候。我信仰基督教。这跟生死有关系,跟年纪有关系,我相信宗教是从死亡里来的。不是从生命里来的。死比生更大。死的空间更大,越活,越觉得死的未知。就象网络无远弗届,但你不知道的东西更多。” “那孩子呢?也许会是生命的另一种可能?” “但我现在的这种生存就是一种最重要的可能性,我可以把它发挥到最大。这当中也有希望和期待,一个人,不可能寄望于小孩子把生命的意义发挥得多伟大。你的下一代继续活下去,继续幸福,并不表示你的生命继续有意义。你的生命本身够了,那就句点。” 他挥挥拳,“搞定。” “未知的东西不会让你恐惧?” “……我看开了“他凝视空中不知名处,“我觉得我看开了,这个年纪。” 我注视他脸上辽阔的生死忧思。 “来,给你看”,他从衣襟里摸出一块深绿的全无光泽的水晶,“它有1亿5千万年的存在。如果明天我出车祸死了,那么,我47岁的生命,和它在时间里就有一个交汇。它的美,是很强大的力量,骄傲的人类在它面前应该学会谦卑。” 他在这样朴拙古老的力量面前,去圣已藐,变宝为石。 令人想起1980年他写下《是否》,苏芮,张艾嘉、潘越云、周华健,杜丽莎先后唱过。十数年后他在《自选集》中重新擦拭,一架键盘,一只口琴,他用低沉的胸腔唱出“是否应验了我曾说的那句话/情到深处人孤独”时,如符语譏言,道出超越男女之情与身世之感的人生宿命。 “不会有虚无感吗?”。 “喔有,有,当然有。就是因为这种虚无感,我才要活到满。音乐是我唯一的表达方式。如果20年或是50年以后,有人听到,说‘这个家伙写的不错’我觉得那就是生命的延续了” “你在音乐中始终诚实?” “诚实是唯一的态度。虽然音乐是人生最大的骗局。” “那你真正写完一首歌是什么感觉?” “就是----好,死掉没有什么问题。”他仰起下巴,有一刹那的沉默。 天空大片的云正飞过,大地忽明忽暗。他的脸上,骄傲与孤独浑然难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