晶报 2018-01-24
罗大佑与独立音乐人李志首度合作。
罗大佑变了。你很难从他的语言里感受到对现实的不服从,尽管这种情绪遍布了他早期的代表作,不论是描绘政治变迁的《皇后大道东》,还是抒发乡愁难解的《鹿港小镇》,无不展现出一个呐喊着的年轻人的内心。
30多年前,他就被称为台湾的鲍勃·迪伦,他的专辑《家》承受着批评——抗议呢!愤怒呢!去年发行的专辑《家III》甚至有一首歌名叫《同学会》,鲍勃·迪伦变成了温和的老爸,那种开完家长会依旧会和孩子轻声细语的老爸。
在1月17日的《大事发声》中,罗大佑与独立音乐人李志一起演唱了《之乎者也》。
在媒体的报道中,李志视罗大佑为偶像,他是新一代的“抗议歌手”,他曾在自己的演唱会上声嘶力竭地朗诵北岛的名作《回答》。可是,当晚的《之乎者也》更像是中年男人的互诉衷肠,钝感十足,锋利不再。
如果你将罗大佑的某一段人生时刻横切开来,观摩静止的肌理,自然会得出罗大佑变了的结论,可流动的人生才是真实。
从《美丽岛》到《家III》,中间隔了13年,罗大佑干嘛去了?其实,他关注着千禧年后的时代变迁,只不过这变幻太快,让他找不到准确的语言。而女儿的出生给他的创作打开了全新的世界。他说,一个人的一生会有三个家。第一个家,是父母给我们的家;第二个家,是我们自己出外去追寻的那个家;第三个家,是自己终于成立的家。这便是《家》三部曲。
1月27日,罗大佑“当年离家的年轻人”巡回演唱会将在春茧举行,他想把自己年轻时感受到的乡愁,分享给现在正在寻找第二个家的年轻人。
晶报记者 马丹昊
把1982年的乡愁
唱给2018年的年轻人
晶报:“归不得的家园/鹿港的小镇/当年离家的年轻人。”这是您1982年发行的首张专辑《之乎者也》里的第一首歌,用这句歌词来作为巡演的主题,有怎样的用意?
罗大佑:春运的时候,特别感觉到年轻人从家乡到城市打拼的辛苦,还有想家的心情,所以就想把《鹿港小镇》里面“归不得家园/当年离家的年轻人”这种写在1980年初的心情,跟现在的年轻人去分享。告诉他们,这样的事情其实每个年代都会发生,只是随着都市越来越进步,人口集中的现象就会越来越普遍,然后越来越会存在一种思乡的心情。怎样去跟年轻人分享这种不同时代里面的共同感受,是这个演唱会想要做到的一件事情。
晶报:2014年搬回台湾,2017年在小巨蛋开唱“当年离家的年轻人”,回家开唱您有怎样的感受?
罗大佑:我记得1983、1984年在“中华体育馆”开演唱会,就在小巨蛋旁边,各方面条件都没有那么成熟。我们这种老人家面对台北的歌迷和观众,感触很多,演唱会又重新获得了一些新的力量。现在是一个很进步的时代,我觉得歌唱的生涯也会有一个重新的开始,好跟大家多做一个新的沟通,这次也跟很多新的音乐人一起合作。我觉得音乐人之间最高兴的事情就是大家可以借着音乐互交互动,这是最高兴的一件事情。
晶报:对您来说,这次演唱会最难的部分是什么?
罗大佑:最难的部分是把所有的歌放在一起,使这场演唱会对我和观众是具有意义的一场演唱会。把新的歌放在对的地方,其实会把一个生命的过程蛮清楚地交代出来。我写的歌从上世纪70年代的《闪亮的日子》到80年代出唱片,到90年代的《恋曲2000》、ok男女合唱团。把这些歌放在一起,产生了一些新的意义。最兴奋的点也在这里。
晶报:您会期待现场观众怎样反馈?
罗大佑:我想对一个歌手或者创作者来说,最期待的是观众受到感动,这种感动比掌声、叫声、比什么事情都重要。因为音乐想表达的就是一种对生命热烈的态度,对于明天永远有希望的感觉。这是演唱会最想表达的,也是希望观众感受到的。我知道深圳是一个移民城市,很多人到深圳来打拼,我自己也是很早就离开家到外面去打拼的一个音乐人。其实像我这样的年轻人也蛮多的,但是经过一番世代的转换,希望在变幻这么快的环境之下,可以得到一种比较好的沟通。
歌唱时代的情感
必须坚持到底
晶报:您曾说,流行音乐市场是给20岁以下的人准备的。如今的潮流和审美早就天翻地覆,当您继续坚持做音乐、做演出时,会因为今天年轻人的审美而感到困惑吗,会失去信心吗?
罗大佑:20岁以下的年轻人最容易被各种各样的歌声、歌手的形象、包装、灯光感动,流行歌曲是最多人可以找到共鸣点的一种音乐形态。像我们这种有一些年纪、不能纯粹为了要去卖演唱会的票、去卖一些CD的人来讲,我们更重要的就是把流行歌曲的音乐形态做成,更像一个人做的音乐,更像一个人应该听的音乐,更像明天会有希望的音乐,让人有活下去的力量跟生存的勇气,让每一代人的联系有更强烈的联系。
晶报:您的歌曲代表着一代人的芳华,湿了几代人的眼。如今回望,如何看待自己的芳华和当年贯穿您的芳华及您的歌曲?
罗大佑:我觉得歌曲写过了就是写过了,重点是有没有努力去写那些歌曲,有没有努力去表达那个时代。比如说1984年写的《穿过你的黑发的我的手》,在那个时代是这样的一种感情,以同样的感情到1988年的《梦》,也是一首情歌,有没有表达出一首情歌应该表达的氛围。
有些事情经过三十几年甚至到四十几年,当他们已经变成自己记忆的一部分,然后有幸成为大家记忆的一部分的话,我相信对于一个词曲创作者来说,应该将这样的歌曲跟大家心灵维系的地方,保持这种氛围,然后告诉自己,这种努力必须是要坚持到底的,对每个时代这种努力创作的情感都是要坚持到底的。
晶报:很多人都说,歌者与诗人一样,没有痛感很难写出好的文字和旋律。如今的您,还能在生活中感受到痛感吗?
罗大佑:其实所谓的痛就是生活的历练,我们当然希望自己过得舒服一点、开心一点、高兴一点、幸福一点,不用去过过不去的关,但是人生就是这样,只有当你感觉到痛苦跟绝望、无助、悲凉之后,去体验到自己还有什么地方不够成熟,自己人生的历练还有些什么不足,然后在跟人沟通这方面是不是需要多下点努力,在各种方面是不是有需要多跟大家互动、改进的地方。
所以不管什么行业,我觉得这种负面的东西都是必须的,你不经历失败,不经历跌倒,你很难知道什么叫成功。成功永远是最后才会出现的,它永远是这个样子,它是一定会出现的,没有经过很多失败的人很难知道什么叫成功,一定是这个样子。
晶报:您对自己的音乐成就如何看待?
罗大佑:我觉得音乐所谓的成就就是不断地累积,因为众所周知,现在的音乐人更需要表现出歌曲里面承载的历练。这部分没有人帮你打分数,也没有人帮你作总评,也没有人告诉你应该怎么做,因为生命是你自己的,这个路总得自己走下去。生命在不断地给我们挑战,你可以提出一种什么样子的解决方式,然后把这种方式跟大家共享。我很高兴我这个年纪还可以跟年轻人沟通,尤其在深圳那么多年轻人,那么先进的地方。我觉得这个还蛮重要的。
女儿出生
改变了我对生命的态度
晶报:去年您发布了最新专辑《家III》,距离上一张专辑《美丽岛》已经过去了13年。这么长的时间间隔里,是什么促使您再次发片?
罗大佑:《美丽岛》的前3年,2001年发生在纽约曼哈顿的“9·11”事件,2002年持续的恐怖袭击,2003年非典的天灾人祸,其实21世纪前面4年可以说是人类有史以来最纷繁的时间之一。不晓得是什么缘故造成了这么乱的情况,那段时间不容易用各种创作来表达时代的变迁。一直等到2011、2012年,我自己生活上有一个较大的转变才开始创作,应该说无法形容在过去13年来的前半段的事情。
晶报:这次的演唱会主题也和“家”有关。从《家》《家II》到《家III》,您对“家”的理解、对“离家”的感受,有什么样的变化吗?
罗大佑:《家》《家II》《家III》这个我都解释过了,《家》就是父母给你的家,《家II》就是你自己想要追寻的那个家,《家III》就是达到稳定状态的一个家的感觉。不过我们去探讨家的意义发现,它比我们想象的要大很多很多。我昨天也在一个访问中提到,其实可能一个人到最后,当有一天你进到自己最终的坟墓里,在那个坟墓里可能是另外一种定义的归宿,所以说家在不断改变、不断扩张。比较重要的是生命还存在着短短的几十年中,我们不断地去完成,要给别人、给自己下一代家庭的使命。
晶报:有人说,现在的罗大佑变了,已经不愤怒了,《家III》变得温暖很多,您同意这种说法吗?这种变化和您的生活状态改变有关吗?
罗大佑:我在1984年出《家II》那张专辑以后,就有人大量批评罗大佑已经没有《之乎者也》、没有《未来的主人翁》、没有《亚细亚的孤儿》那么愤怒了,没有《鹿港小镇》那么愤怒了,这在30年前就有人批评过了,这也是挺正常的。没有人会一直活在一种温情里面,当然也不会有人一直活在愤怒里,这跟整个时代、跟个人时代的人生经历是很有关系的。
晶报:2012年您女儿出生,你现在也在台湾定居了,能说说现在的生活状态吗?音乐在您现在的生活中,是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罗大佑:在台湾定居下来,我觉得自己找到了一种均衡的状态,音乐在我生命中还是很重要的一部分,甚至比以前都重要一点。我想这可能跟我的女儿出生有关系,跟女儿的沟通会造成一种生命态度的转变。这种转变对于音乐创作来说是有帮助的,它拓展了另外一种创作的空间。所以我觉得自己还在找寻另外一种新的平衡,因为世界更大了,所以创作上面的学习是永远没有止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