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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享】里尔克《给一个青年诗人的十封信》

第十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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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卡卜斯先生,你该知道,我得你这封美好的信,我是多么欢喜。你给 我的消息是真实、诚挚,又像你从前那样,我觉得很好,我越想越感到那实在是 好的消息。我本来想在圣诞节的晚间给你写信,但是这一冬我多方从事没有间断 的工作,这古老的节日是这样快地走来了,使我没有时间去做我必须处理的事, 更少写信。

但是在节日里我常常思念你,我设想你是怎样寂静地在你寂寞的军垒中生活, 两旁是空旷的高山,大风从南方袭来,好像要把这些山整块地吞了下去。

这种寂静必须是广大无边,好容许这样的风声风势得以驰骋,如果我想到, 更加上那辽远的海也在你面前同时共奏,像是太古的谐音中最深处的旋律,那么 我就希望你能忠实地、忍耐地让这大规模的寂寞在你身上工作,它不再能从你的 生命中消灭;在一切你要去生活要去从事的事物中,它永远赓续着像是一种无名 的势力,并且将确切地影响你,有如祖先的血在我们身内不断地流动,和我们自 己的血混为唯一的、绝无仅有的一体,在我们生命的无论哪一个转折。

是的:我很欢喜,你据有这个固定的、可以言传的生存,有职称,有制服, 有任务,有一切把得定、范围得住的事物,它们在这同样孤立而人数不多的军队 环境中,接受严肃与必要的工作,它们超越军队职业的游戏与消遣意味着一种警 醒的运用,它们不仅容许、而且正好培养自主的注意力。我们要在那些为我们工 作、时时置我们于伟大而自然的事物面前的情况中生活,这是必要的一切。

艺术也是一种生活方式,无论我们怎样生活,都能不知不觉地为它准备;每 个真实的生活都比那些虚假的、以艺术为号召的职业跟艺术更为接近,它们炫耀 一种近似的艺术,实际上却否定了、损伤了艺术的存在,如整个的报章文字、几 乎一切的批评界、四分之三号称文学和要号称文学的作品,都是这样。我很高兴, 简捷地说,是因为你经受了易于陷入的危险,寂寞而勇敢地生活在任何一处无情 的现实中。

即将来到的一年会使你在这样的生活里更为坚定。

你的:莱内。马利亚。里尔克1908,圣诞节第二日;巴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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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尔特。劳利兹。布里格随笔(摘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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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认为,现在因为我学习观看,我必须起好做一些工作。我二十八岁了,等 于什么也没有做过。我们数一数:我写过一篇卡尔巴西奥①研究,可是很坏;一 部叫作《夫妇》的戏剧,用模棱两可的方法证明一些虚伪的事;还写过诗。啊, 说到诗:是不会有什么成绩的,如果写得太早了。我们应该一生之久,尽可能那 样久地去等待,采集真意与精华,最后或许能写出十行好诗。因为诗并不象一般 人所说的是情感(情感人们早就很够了),——诗是经验。为了一首诗我们必须 观看许多城市,观看人和物,我们必须认识动物,我们必须去感觉鸟怎样飞翔, 知道小小的花朵在早晨开放时的姿态。我们必须能够回想:异乡的路途,不期的 相遇,逐渐临近的别离;——回想那还不清楚的童年的岁月;想到父母,如果他 们给我们一种欢乐,我们并不理解他们,不得不使他们苦恼(那是一种对于另外 一个人的快乐);想到儿童的疾病,病状离奇地发作,这么多深沉的变化想到寂 静、沉闷的小屋内的白昼和海滨的早晨,想到海的一般,想到许多的海,想到旅 途之夜,在这些夜里万籁齐鸣,群星飞舞,——可是这还不够,如果这一切都能 想得到。我们必须回忆许多爱情的夜,一夜与一夜不同,要记住分娩者痛苦的呼 喊和轻轻睡眠着、翕止了的白衣产妇。

但是我们还要陪伴过临死的人,坐在死者的身边,在窗子开着的小屋里有些 突如其来的声息。我们有回忆,也还不够。如果回忆很多,我们必须能够忘记, 我们要有大的忍耐力穿着它们再来。因为只是回忆还不算数。等到它们成为我们 身内的血、我们的目光和姿态,无名地和我们自己再也不能区分,那才能以实现, 在一个很稀有的时刻有一行诗的第一个字在它们的中心形成,脱颖而出。

但是我的诗都不是这样写成的,所以它们都不是诗。——而且我写我的戏剧 时,我是多么错误。我是一个模拟者和愚人吗?为了述说彼此制造不幸的两个人 的命运,我就需要一个第三者。我是多么容易陷入这样的阱中。我早就应当知道, 这个走遍一切生活和文艺的第三者,这个从来不曾存在过的第三者的幽灵,毫无 意义,我们必须拒绝他。他属于这种天性的托词,这天性总在设法不让人们注意 它最深处的秘密。他是一扇屏风,屏风后串演着一出戏剧。他是一片喧嚣,在那 走入一种真实冲突的无声寂静的门口。人们愿意这样想,只去说剧中主要的两个 人,对于大家一向是太难了;这个第三者,正因为他不真实,所以是问题中容易 的部分,人人能应付他。在他们戏剧的开端我们就觉察到对于第三者的焦急情绪, 他们几乎不能多等一等。他一来到,一切就好了。他若是迟到,那有多么无聊呢, 没有他简直什么事也不能发生,一切都停滞着,等待着。那可怎么办呢,如果只 停留在这种僵止和延宕的情况下?那可怎么办呢,戏剧家先生,还有你认识生活 的观众,那可怎么办呢,如果他不见了,这个讨人喜欢的生活享受者,或是这傲 慢的年轻人,他适应在一切夫妇的锁中有如一把假配的钥匙?怎么办呢,假如魔 鬼把他带走了?我们这样假设。

我们忽然觉察到剧院里许多人为的空虚,它们象是危险的窟窿被堵塞起来, 只有虫蛾从包厢的栏边穿过不稳定的空隙。戏剧家们再也不享受他们的别墅区。

一切公家的侦探都为他们在僻远的世界去寻找那个不能缺少的人,他是戏剧 内容的本身。

可是生活在人间的,不是这些“第三者”,而是两个人,关于这两个人本来 有意想不到地那么多的事可以述说,但是一点还不曾说过,虽然他们在苦恼,在 动作,而不能自救。

这是可笑的。我在这地坐在我的小屋里,我,布里格,已经是二十八岁了, 没有人知道我这个人。我坐在这里,我是虚无。然而这个虚无开始想了,在五层 楼上,一个灰色的巴黎的下午,它得出这样的思想:这是可能的吗,它想,人们 还不曾看见过、认识过、说出过真实的与重要的事物?这是可能的吗,人们已经 有了几千年的时间去观看、沉思、记载,而他们让这几千年过去了象是学校里休 息的时间,在这时间内吃了一块黄油面包和一个苹果?

是的,这是可能的。

这是可能的吗,人们虽然有许多发明和进步,虽然有文化、宗教和智慧,但 还是停滞在生活的表面上?这是可能的吗,人们甚至把这无论如何还算是有些意 义的表面也给蒙上一层意想不到地讨厌的布料,使它意象是夏日假期中沙笼里的 家具?

是的,这是可能的。

这是可能的吗,全部世界历史都被误解了?这是可能的吗,过去是虚假的, 因为人们总谈论它的大众,正好象述说许多人的一种合流,而不去说他们所围绕 着的个人,因为他是生疏的并且死了?

是的,这是可能的。

这是可能的吗,人们相信,必须补上在他降生前已经发生过的事?这是可能 的吗,必须使每个个人想起:他是从一切的前人那里生成的,所以他知道这些, 不应该让另有所知的人们说服?

是的,这是可能的。

这是可能的吗,所有这些人对于不曾有过的过去认识很清楚?这是可能的吗, 一切的真实对他们等于乌有;他们的生活滑过去,毫无关联,有如一座钟在一间 空房里——?

是的,这是可能的。

这是可能的吗,大家关于少女一无所知,可是她们生活着?这是可能的吗, 人们说“妇女”、“儿童”、“男孩”,而不感到(就是受了教育也不感到), 这些字早已没有多数,却只是无数的单数?

是的,这是可能的。

这是可能的吗,有些人他们说到“神”,以为那是一些共同的东西?——你 看一看两个小学生吧:一个小学生给自己买一把小刀,他的同伴在那天买了同样 的一把。一星期后,他们互相拿出这两把刀来看,这两把刀就显得很不相似了, ——在不同的手中它们这样不同地发展了。(是的,一个小学生的母亲就说:你 们总是立刻把一切都用坏。——)啊,那么:这是可能的吗。相信大家能够有一 个神,并不使用他?

是的,这是可能的。

如果这一切都是可能的,纵使只有一种可能的假象,——那么,为了世界中 的一切,真该当有一些事情发生了。任何有这些使人感到不安的思想的人必须起 始做一些被耽误了的事,纵使只是任何一个完全不适宜的人:这里正好没有旁人。

这个年轻的、不关重要的外国人,布里格,将置身于五层楼上,日日夜夜地 写:是的,他必须写,这将是一个归宿。

***

我坐着读一个诗人。在(巴黎国家图书馆)大厅里有许多人,可是都感觉不 到。

他们沉在书里。他们有时在翻书页时动一动,象是睡眠的人在两场梦之间翻 一翻身。

啊,这有多么好啊,呆在读书的人们中间。为什么他们不永远是这样呢?你 可以向一个人走去,轻轻地触动地:他毫无感觉。如果你站起来时碰了一下你的 邻人,请他原谅,他就向他听见你的声音的那方面点点头,把脸向你一转,却没 有看见你,而他的头发好象是睡眠者的头发。这多么舒适。我就坐在这里,我有 一个诗人。是怎样的一个命运。现在大厅里大约有三百人在读书;但这是不可能 加,他们每个人都有一个诗人。(上帝晓得,他们读的是什么。)不会有三百个 诗人。但是看呀,怎样的一个命运,我,也许是这些读者中最可怜的一个,一个 外国人:我有一个诗人。虽然我贫穷。虽然我天天穿着的衣服已开始露出几处破 绽;虽然我的鞋有几处能使人指责。可是我的领子是洁净的,我的衬衫也洁净, 我能够象我这样走过任何一个糖果店,尽可能是在繁华的街道上,还能够用我的 手大胆地伸向一个点心碟,去拿一些点心。人们对此也许不会觉得突然,不会骂 我,把我赶出去,因为无论如何那是一只上层社会的手,一只天天要洗四三遍的 手。是的,指甲里没有泥垢,握笔的手指上没有墨痕,尤其是手腕也无可疵议。

穷人们只洗到手腕为止,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人们能够从它的清洁推断出 一定的结论。人们也是这样推断的。商店里就是如此。可是有那么几个生存者, 例如在圣米色大街(Boulevard Saint -Michel)和拉辛路(Rue Racine),他 们不受迷惑,看不起这手腕问题。他们望着我,知道底细。他们知道,我本一来 是他们中的一个,我不过是串演一些喜剧。这正是化装禁食节。他们不愿戳穿我 这个把戏;他们只龇一龇牙,眨一眨眼。也没有人看见。此外他们看待我象是一 个老爷。只要有人在附近,他们甚至做出卑躬屈节的样子。好象我穿着一件皮衣, 我的车跟在我的后边。有时我给他们两个小钱,我颤栗着怕他们拒绝接受;但是 他们接受了。并且一切都会平安无事,如果他们不再龇一龇牙、眨一眨眼了。这 些人都是谁呢?他们要向我要什么呢?他们在等候我吗?

他们怎么认识我?那是真的,我的胡子显得有些长了,这完全有一些使人想 到他们那生病的、衰老而黯淡的、永远给我留下印象的胡须。但是我就没有权利, 对于胡子有点忽略吗?许多忙人都不常刮脸,却也没有人想起,因此就把他们列 入被遗弃者的队伍。我明白了,他们是被遗弃者,不只是乞丐;不对,他们本来 就不是乞丐,人们必须分清楚。他们是些渣滓,命运吐出来的人的皮壳。他们被 命运的唾液濡湿,沾在墙边、路灯下、广告柱旁,或是身后拖着一个阴暗而污秽 的痕迹慢慢地从小胡同里溜下来。茫茫宇宙,这个老太婆向我要什么呢?她从某 一个窟窿里爬出,手里捧着一个床头几的抽屉,里边乱滚着一些纽扣和针。为什 么她总挨着我走,注意我呢?仿佛她要用她流泪的眼来认识我,那双眼好象是一 个病人把黄痰唾在这血红的眼皮上。还有那到候那苍白瘦小的女人是怎么回事呢, 在一面橱窗前站在我的身旁有一刻钟之久,同时她给我看一支长的旧铅笔,那笔 是非常缓慢地从她紧紧握在一起的枯瘦的双手里推动出来的。我做出观看橱窗里 陈列的商品、毫无觉察的样子。

但是她知道我看见了她,她知道我站着并且思索,她到底干什么。因为我了 解,这不是关于铅笔的事:我觉得,这是一个记号,一个对于内行人的记号,一 个被遗弃者们所晓得的记号;我预感到,她向我示意,我必须到某个地方去,或 者做些什么。

最奇怪的是,我总不能摆脱这种感觉:实际上会成为某一种约会,这个记号 就是为了这个约会;这一幕根本会成为轮到我身上的一些事。

这是在两星期以前。如今几乎没有一天没有这样的遇合。不只在黄昏时候, 就是在中午人烟稠密的街上,也会忽然有一个矮小的男人或是老妇,点点头,给 我看一些东西,随后又走开了,好象一切重要的事都做完了。这是可能的,他们 有一天会想起,走到我的小屋里来,他们一定知道我住在哪里,并且他们早已安 排好,门房不会阻止他们。但是在这里,我的亲爱的人们,你们是闯不过来的。

人们必须有一个特殊的阅览证,才能进这个大厅。这张阅览证我已先你们而 有了。

人们能想象到,我走过大街有些胆怯,但终于站在一个玻璃门前,推开它, 好象在家里一样,在第二道门拿出阅览证给人看(完全象你们给我看东西似的, 只是有这个区别,人们了解而且懂得我的心意——),于是我置身于这些书的, 中间,脱离了你们,象是死了,我坐着读一个诗人的作品。

你们不知道,这是什么;一个诗人?——魏尔伦②……没有啦?想不起来啦?

想不起。在你们晓得的诗人中间你们没有把他区分出来?我知道,你们不懂 得区分。

但是,我读的是另一个诗人③,他不住在巴黎,完全是另一个。一个诗人, 他在山里有一所寂静的房子。他发出的声音象是净洁的晴空里的一口钟。一个幸 福的诗人,他述说他的窗子和他书橱上的玻璃门,它们沉思地照映着可爱的、寂 寞的旷远。正是这个诗人,应该是我所要向往的;因为他关于少女知道得这么多, 我也知道这样多才好。他知道生活在百年前的少女;她们都死去了,这不关紧要, 因为他知道一切。这是首要的事。他说出她们的名字,那些饰着旧式花纹用瘦长 的字母写出的轻盈秀丽的名字,还有她们年长的女友们成年的名字,这里已经有 一些地命运在共鸣,一些地失望和死亡。也许在他的桃花心木书桌的一个格子里 存有她们褪色的信简和日记的散页,里边记载着诞辰、夏游、诞辰。或者可能在 他寝室后方腹形的抽屉桌有一个抽屉,其中保存着她们早春的衣裳;复活节初次 穿过的白色的衣裳;用印染着斑点的轻纱制成、本来是属于那焦急等待着的夏日 的衣裳。啊,是怎样一个幸福的命运,在一所祖传房子的寂静的小屋里,置身于 固定安静的物件中间,外边听见嫩绿的园中有最早的山雀的试唱,远方有村钟鸣 响。坐在那里,注视一道温暖的午后的阳光,知道往日少女的许多往事,作一个 诗人。我想,我也会成为这样一个诗人,若是我能在某一个地方住下,在世界上 某一个地方,在许多无人过问的、关闭的别墅中的一所。我也许只用一间屋(在 房顶下明亮的那间)。我在那里生活,带着我的旧物、家人的肖像和书籍。我还 有一把靠椅、花、狗,以及一根走石矿用的坚实的手杖。此外不要别的。一册浅 黄象牙色皮装、镶有花型图案的书是不可少的:我该在那书里写。我会写出许多, 日为我有许多思想和许多回忆。

但是并没有这样,上帝知道是什么缘故。我的旧家具放在仓库里都腐烂了, 而我自己,啊,我的上帝,我的头上没有屋顶,而落在我的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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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卡尔巴西奥(Carpaccio ,1455—1526)意大利著名画家。

②魏尔伦(Paul Verlaine ,1844—1896),法国著名象征派诗人。

③指耶麦(Francis Jammes,1868—1938),法国诗人和小说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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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而勇敢地担当生命 ——读里尔克《给一个青年诗人的十封信》

王曙光

  成长与寂寞,仿佛是一株青春的树上所结的两个果实,寂寞始终伴随着成长,使成长得 以在一种静穆的、简洁、自省的状态下悄悄地扩展,不知不觉地壮大。寂寞是一种必须的代 价,不经痛苦的救赎是肤浅的,不经坎坷的行旅是乏味的,正是在寂寞的催生之下,成长才 会不依赖于外界的世俗的压迫而得到自由的发生。但是成长又谈何容易!一个处于青春期的 灵魂,脆弱,敏感,懵懂;他内心里激情澎湃,积攒了许多原初的生命力,想要到外界展示 与征服。可是不幸的是,他是那样孤单无助,他与外界,天然地存在着巨大的冲突,世俗仿 佛处处在设着羁绊,扼杀他的骄傲的活力。任何一个经历过艰辛的心灵历程的人,恐怕都不 会轻易地忘记成长初期那段惨痛而漫长的搏斗。而里尔克,这个亲切、沉静的名字,有幸在 我最寂寥的时刻成为我的良友,它是乍暖还寒的早春里的一缕阳光,将我置于“诗人温暖、 和蔼而多情的关怀”(收信人引言)之中,至今仍让我怀着深深的感激。我甚至相信,他那十 封致卡卜斯(Franz Xaver Kappus)的幽美而深沉的信,是专为我而作的,正象译者冯至先生 在《译者序》里所说的,“觉得字字都好似从自己心里流出来,又流回到自己的心里”,仿 佛在一位先知的引领下,倾听自己的内心发出的隐秘的声音。      在这不朽的书简里,面对着正在经历着青春的所有痛苦与迷惘的陌生的青年诗人,里尔 克重新翻检自己的过去,就青年们关心的几乎所有的问题,爱情、性、职业、寂寞、艺术、 诗、习俗……坦率而诚恳地发表他的议论。那完全是一种炉边悠闲的谈话,而不是庄肃凝重 的教诲。那种郑重真挚的情调,连同那细腻温存的笔触,使人自然而生亲近之感。里尔克, 从其作为诗人的天性来说,他是内心的敏感的不懈的探索者。他接受并且推崇那种伴随成长 而来的广大的寂寞感,而不是怀着恐惧、惊惶的心态拒斥它。“爱你的寂寞,负担那它以悠 扬的怨诉给你引来的痛苦”,他以娓娓的语调教导那些对寂寞感到不安的青年,正是这种寂 静的、简洁的、似乎与喧嚣的外界相隔离的生活,才使得成长者真正意识到自己巨大的存在 ,并给这种存在以哲学上郑重的反省。一个男孩的成长,与其说是充满欣喜的,不如说是充 满悚惧的;它完全不像我们想象中的一样,以为它是一支高歌猛进的进行曲。恰恰相反,它 必须忍受寂寥、苦闷、惆怅、県徨甚至绝望的煎熬。如果这是成长的命运所赋予我们的,那 么我们唯一所能做的,就是学会以坚韧的隐忍的态度去承受,正如里尔克所说:“我天天学 习,在我所感谢的痛苦中学习:忍耐就是一切!” 职业,是一个过于沉重而压抑的字眼,尤其是对于涉世未深的、被梦幻所充溢的年轻人 而言。可能是卡卜斯对他在维也纳新城陆军学院的枯燥的军营生活有所拒怨(这只是我的猜 想),使得里尔克花了不少笔墨对职业问题发表他的意见。自然,这些精辟绝妙的阐述带有 深深的诗人的印痕。职业,似乎天生就是一种束缚,它是一种巨大的不可抗拒的势力,将一 个人的生命情感局限于内。处在转折期的青年的苦闷,往往因这职业的压迫更加显得尖锐强 烈。无疑,青年是倾向于自由的、流动不居的生活,可是职业是固定的、程式化的;青年向 往刺激的、带有冒险性与挑战性的生存方式,而职业却是按步就班、有条不紊的。职业的本 质似乎天生便是与艺术相隔离、相对抗的。但是职业,首先是广大的现实生活的一个部分, 这是一个“固定的、可以言传的生存”,正是它,通过自己貌似呆板、僵硬、世俗的节奏, 却恰好比那些表面上“以艺术为号召”的职业更能造就一种纯粹艺术的生活。忍受职业所给 予你的寂静,同时注意培养一种无所不在的深刻的洞察力(这种洞察力的锤炼是不受职业约 束的),去感受生命自身所弹奏出来的自然旋律,此时,你就会感到,在任何一个正当的有 价值的职业里面,你都有组织一种“特别幸福与纯洁的生活”的可能,职业完全不是我们想 象中的不可逆转的障碍物,它在任何时候都是一面镜子,可以让我们参透作为生活本身所具 有的千姿百态,所需要的只是沉静地感受,完成我们的成长所必须的“内心的工作”。      对于爱情与性,里尔克是怀着异常谨慎而庄严的心情去谈论的。在他看来,爱情与性, 都是人生成长里面极艰难极重大的事,然而世俗中的人,却将它们轻易地滥用了,从而也就 误解甚至亵渎了它们本来的自然与神圣。里尔克郑重地劝告,“一切正在开始的青年们还不 能爱;他们必须学习。他们必须用他们整个的生命、用一切的力量,集聚他的寂寞、痛苦和 向上激动的心去学习爱。”爱并不是世俗中的两情相许与长相厮守,爱首先是内心的圆满的 完成,即里尔克所说“为了另一个人完成一个自己的世界”,这个完成是一种持久的积累与 锤炼,感受广远的生活和其中隐秘的规律,它需要以极虔敬、温暖的忍耐去等待,期待那终 将到来的饱满的成熟。爱不能在逼迫,也不能在催促中诞生。里尔克认为,青年们往往由于 缺乏这种忍耐,“把生命任意抛弃,甚至隐入窒闷、颠倒、紊乱的状态,”而这,对于一种 圆满的爱而言,无疑是一种更大的戕害。而青年们为了弥补这种戕害,却往往躲藏到强大的 习俗下面寻找栖息与庇护,不但不能造就伟大、郑重、深沉的爱,反而把爱贬低到与“公开 的娱乐”一样的地步。所以,里尔克说,我们应“坚持忍耐,把爱作为重担和学业担在肩上 ,而不在任何浅易和轻浮的游戏中失掉自己。”      诗人保尔·瓦雷里在他的随笔《怀念与告别》中说,里尔克是“世界上最柔弱、精神最 为充溢的人。形形色色的奇异的恐惧与精神的奥秘使他遭受了比谁都多的打击。”里尔克身 上所折射出来的人类珍贵的高傲、那不可言说的沉静与婉约,以及内心深处诗意的孤独,成 为后世无数诗人心灵世界的宝贵营养,为他们汇蓄起无数的灵感与温存,去完善他们作为独 立个体的人的精神家园。而在这十封亲切的书信中,他以经验过的一切苦痛与孤独去向青年 倾诉,“仿佛在抚摸他过去身上的伤痕”(冯至),不是为了怀旧,而是为了慰籍那些与他有 着同样精神历程的年轻一代。他教会我们忍耐与担当,以一种真实的、不加矫饰与虚妄的姿 态,“寂寞而勇敢地生活在任何一处无情的现实中。”                     一九九八年二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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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重的时刻

-里尔克

此刻有谁在世上的什么地方哭,   无缘无故地在世上哭,   哭我。   此刻有谁在夜里的什么地方笑,   无缘无故地在夜里笑,   笑我。   此刻有谁在世上的什么地方走,   无缘无故地在世上走,   走向我。   此刻有谁在世上的什么地方死,   无缘无故地在世上死,   望着我。   绿原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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