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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09-23
“假如你先生来自鹿港小镇请问你是否看见我的爹娘
我家就住在妈祖庙的后面卖着香火的那家小杂货店
假如你先生来自鹿港小镇请问你是否看见我的爱人
想当年我离家时她已十八有一颗善良的心和一卷长发
台北不是我的家 我的家乡没有霓虹灯
鹿港的街道 鹿港的渔村妈祖庙里烧香的人们
台北不是我的家我的家乡没有霓虹灯
鹿港的清晨 鹿港的黄昏徘徊在文明里的人们
假如你先生回到鹿港小镇请问你是否告诉我的爹娘
台北不是我想象的黄金天堂都市里没有当初我的梦想
在梦里我再度回到鹿港小镇庙里膜拜的人们依然虔诚
岁月掩不住爹娘淳朴的笑容梦中的姑娘依然长发盈空
哦--
听说他们挖走了家乡的红砖 砌上了水泥墙
家乡的人们得到他们想要的却又失去他们拥有的
门上的一块斑驳的木板刻着这么几句话
子子孙孙永保佑 世世代代传香火
啊--鹿港的小镇”
相信大家都对这首罗大佑的《鹿港小镇》耳熟能详了。我在那个老酷哥的歌声中走进夜色已浓的鹿港小镇。现实中的鹿港,是否和歌里唱的一样呢?
去鹿港前给艺术村介绍的在鹿港的联络人打电话,是一个男人的名字――李玉銮,一听电话却是一个甜甜的女声。噢,又是一个像潘小姐那样才貌双全的知识女性吧。我想。
李小姐在电话里不厌其烦地告诉我要在哪里下车。台湾的公车似乎认为,在他们的地盘上,全世界人民都知道自己该在哪儿下车。这是我这个大陆游子惟一不满意他们的地方。我按照李小姐的指示在一个十字路口下车,再打电话过去,她说马上出来。一会儿街对面斑驳的路灯下一个老妇人冲我喊:“你就是范先生吗?”我忙应答,想她应该是李小姐的妈妈了。但没有料到她热情地向我伸出了手,“我是李玉銮,从前是鹿港国小的小学老师,已经退休了,叫我李老师吧。”我反映过来,忙和她握手寒暄。生活总是超出我们的想象。
李老师说话很快——当过老师的都这样,她边走边说,实在对不起范先生啦。我家刚遭了贼,现在还有好多事情要处理。警察刚走,记者又来了。不好意思啊。
我才内疚呢,这种时候去打搅人家
我们很快来到李老师的家,原来是一间街边的古宅,门楣上石刻“元昌号”三个字,三进的大房子,又宽又大又高,每一进大屋上都刻有“学陶”、“松茂”等字,墙上还绘有李白的诗配画,只是雕花门窗均已凋败朽烂,破旧不堪。屋子里没有空调,显得湿热而泛着古老的霉味。我的耳边又想起了罗大佑的《鹿港小镇》,“假如你先生来自鹿港小镇,请问你是否看见我的爹娘,我家就住在妈祖庙的后面,卖着香火的那家小杂货店……”
李老师家人并没有住在这古宅里,他们平时住在乡下。李老师说,昨天小偷从后面掰开了窗户铁栏杆,钻进来偷走了香案上敬神的香炉什么的,还卸下了几块老衣柜的雕花木门。这不是小偷第一次来了,两个月前他们就来过一次。一家报馆的女记者正在采访,因此她要一边招呼我一边回答记者的问题。警察第一次没有立案,这一回,说是要回去好好立案侦破了。
我很庆幸第一次踏上鹿港的地面,就走进这样一家代表鹿港缩影的古宅。他们叫“街屋”,正门面街,十八尺宽。因为当年鹿港的建材都来自大陆福建,船舱里只能放下十八尺长的横梁。因此大户人家便以十八尺宽向后延伸,视势力雄厚多寡,一进屋,两进屋,拥有三进屋四进屋深的,就算是大户人家了。每一家都这样面街毗邻建房,一条独具小镇特色的街道就出来了。据说过去的街道并不宽,两三米左右,下面门脸,上面还搭有遮棚,一些大户人家还建有天桥,是为了家中的女眷到对面去聊天打牌方便。因为从前,富家的太太小姐们是不能轻易下楼的。这是规矩。
如今的“元昌号”只剩下繁华褪尽的苍凉了。李老师说他们家过去是开染坊的,也做布匹贸易,都在海峡两岸跑。那个小记者东问西问我看他们忙,就说不打搅了,要先去预定的旅馆。李老师非要带我去,我也只好随她。来到一个叫“全忠旅社”的地方,李老师说这是从前鹿港的第一家旅馆。看上去像一家古老的客栈,650元一晚,心想还便宜。开了房上楼去一看,我的妈呀,房子小得刚能转过身,灰暗的墙壁,阴郁的灯光,一股潮湿味。好在还有空调,不然哥们今晚要成煮熟的鸭子。李老师走前严肃地对我说:“你要小心,这种地方晚上有人敲门一定不要开。你明白吗?”我忙说知道知道。刚才进旅馆弯弯曲曲的走廊时,两个涂抹得像女妖、形迹可疑的女子迎面而过。好在我住过比这环境更糟糕得多的旅馆客栈,知道晚上将大门顶死,不起火警,万事休管。好笑自己刚才还问人家可不可以在房间里上网呢?不过几天前还住能看见大海、阳台上带吧台的房间,现在住差不多像个黑店的旅社,这就是一个流浪汉的生活写照吧。
这一晚睡得还踏实,赐白天太累之福。临睡前把罗大佑的《鹿港小镇》在MP3上又听了一遍,人能回到一首经年老歌唱到的地方,是一种缘分和福分。当年听到这首歌时,第一感受是他的摇滚节奏很高明,很适合开车时漂泊在外时听,然后又细读了歌词,感叹人家的沧桑感和叙事之完整流畅。现在我乘着歌声的翅膀来到故事的发生地,当一回罗酷哥永不生锈的铁杆老“罗丝”。
早上九点去李老师的“元昌号”,她已经等在那里,准备带我先去逛鹿港小镇。就这样正式走进鹿港小镇。李老师真是一个称职的好向导,鹿港本地人,又在这里教书38年,现在退休赋闲在家,热心交往四面八方的朋友。昨天上午才送走了一批从花莲县来参观的老师,今天就接待我。我们似乎一见如故,昨晚那么忙乱,她还给我讲了鹿港和“街屋”的那么多常识,今天她的话语几乎要淹没了我,不,是鹿港浓郁的民俗风情淹没了我。
现在来梳理在鹿港的感受,还真是有些手忙脚乱。总的来讲,鹿港给人印象深刻的一是它的古城街道,二是它的寺庙宫殿。这两样东西,奠定了它在台湾全岛文化古迹重镇的地位。
先说鹿港古镇的街道。说是古镇,其实已经看不出多少古镇的风情了,就像罗大佑在歌声中哀叹的那样。墙上的红砖已被水泥墙取代,青石板路面也了无踪迹可寻。但走进那些九曲回肠的小街,才可慢慢品味出它的古韵。鹿港街道的特色以九曲巷最有代表性,它就像一个迷宫,七弯八拐的,一个丁字路口分岔出去,再又是丁字路,迂回曲折,让人找不到北。李老师说,这样的设计鉴于两个方面的考虑,一是因为鹿港临海,每年的东北季风浩荡吹来,弯曲的巷道自然有防风的功效;二是为了防御海盗入侵。过去这里海盗盛行,当他们杀进鹿港后,便进入了一个迷魂阵,东扑西扑,找不到出路。在巷道的一些狭窄的地方,人们还设有隘门,前后左右的隘门一关,海盗就成了瓮中之鳖。如今的鹿港仅剩一处隘门,供游人凭吊了。最狭窄的一条巷道仅有70公分宽,仅容一人通过,还有一个很暧昧的名字――摸奶巷。说是如果一男一女对面而过,在狭窄处男女肤肌相贴,有好色之徒便会非礼了。不过李老师补充说,鹿港人是很守旧的,遇到这样的情况,不会面对面啦,女的会面冲墙背过身去,你想摸也摸不到呢。摸奶巷不过是人们的戏称罢了,它其实是一道防火墙。
古镇里有许多老楼,大多荒芜无人居住。鹿港往昔的繁华与汉文化的传统,还可以从这些凋败的楼房中看出一二。台湾电影《小城故事》就是以鹿港为外景地,拍电影时的鹿港,也许和现在又不一样了。有处“十宜楼”便可窥见当年鹿港的文雅之风。楼虽仅两层,但有宽敞的回廊,称为“跑马廊”,有些像白族民居的“跑马转角”楼。往昔鹿港的文人雅士,在“跑马廊”上煮酒论英雄,吟诗作赋。“十宜”谓之曰“宜琴、宜诗、宜棋、宜酒、宜画、宜花、宜月、宜博、宜烟、宜茶。”蛮有品味的吧。
鹿港的先民大多来自福建、广东的泉州、漳州、潮州一带,顺风顺水的话,一天一夜就飘洋过海了。当然过去这也不是一件易事,此地有“六死三生一回头”之说,可见风险之高、代价之惨重。但他们来这里创业,有的人挣下大笔银子衣锦还乡,有的人便在这里开地置屋,永久留下来了,错把他乡当故乡。像李老师这样鹿港人,已经是鹿港的第四代住民。但他们时刻不忘自己的根在大陆,从文化传承上的丝丝缕缕,便可看出这一点。
鹿港的庙宇才是集汉文化之大成之地。小小的鹿港竟然有将近60来座寺庙宫殿!是我走过的城镇中见到的最多的。除了大家共同祭祀的庙堂如龙山寺、天后宫(妈祖庙)、文昌祠等外,还有所谓“角头庙”、“人群庙”、“宗族庙”等。“角头庙”是同船渡海而来的人,九死一生到了鹿港,因为感激神灵的护佑,也不分宗族姓氏,大家合力兴建的寺庙,祭祀大家认同的某个保护神;“人群庙”是同一个祖籍的社群所信仰祭祀的庙宇,鹿港最早的“人群庙”是兴安宫,建于康熙23(1684)年;“宗族庙”是某一姓氏或宗族烧香的庙宇。似乎当年鹿港的先民发了家,总是不会忘记祖先和神明的恩惠庇佑,有钱了,一定要建庙。因此我们现在到鹿港,三步一庙,五步一殿,处处神明端坐,街街香火鼎盛,看得人眼花缭乱。难怪罗大佑要这样唱:“门上的一块斑驳的木板刻着这么几句话,子子孙孙永保佑,世世代代传香火。”
遗憾的是鹿港已经不是港口了,它早被泥沙淤塞,海岸退到离鹿港古镇约十几华里之外。据说过去舢板船可以航行到一些大户人家的后院,直接下货,但过去的河道都被公路取代了。世事沉浮,沧桑演变,鹿港往昔的大户人家,像李老师家的“元昌号”,曾经位列鹿港前三甲,现在我看到的,则只是雕梁颓败,朱墙已老,玉栏陈旧,人去屋空啦。
李老师其人,值得记上一笔。这是个快乐达观、热情好客、正直传统的台湾人。她初中毕业考入师范学校,18岁就来鹿港当老师。一干38年,55岁退休,终生未嫁,在家侍奉自己的老母。――当时我心里涌现出十万个为什么?揣测是不是像罗大佑的歌里唱的那样,有一个去到台北而回不了鹿港的年轻人,把一头秀发的18岁的姑娘,只身留在了鹿港?但这种问题怎好问呢?
我们一天多的交往下来,她已视我为兄弟,让我叫她二姐,她说她的朋友们都这样称呼她。我们白天在鹿港转悠,中午和晚上都去李老师家吃饭,――据说在台湾要被请去家里吃饭,很不容易呢,其实我们那边也一样。李老妈妈不声不响,为我准备丰盛的鹿港海鲜,而且每每要等我们吃完饭她才上座。典型的中国古时贤良风范。李老师说她年轻时受的是国民党的教育,随时都被教导要打回大陆去。念师范时也要学会行军、跑警报。1988年两岸开禁,她第一次随一个教师旅行团“打回”大陆。那个时候来大陆的台胞稀罕啊,台湾的老师薪金也高,那时他们的月薪已超过一万人民币,因此他们来大陆,看什么都便宜,出手阔绰。也被常看成有钱人,被痛宰。给他们开车的旅行社驾驶员,连油钱、超速罚款,过路费什么的,都要他们出。在过黄河时,强收他们每人500元的过河费,不然就把他们丢在那里。他们也不明就理,你要钱就给你,出门在外只求平安。我想那个家伙也真够黑的,这一狠招就让他成那个年代的“万元户”了。他们也经常闹笑话。那时他们会随口而出,“那个共匪说明早七点吃早餐,”最经典的是在北京火车站找卫生间,看到一个警察便毕恭毕敬地上前行一个礼,“请问共匪,洗手间在哪里?”这并不是有意,而是被教育了多年的习惯。凡大陆人,无不共匪矣。
如今我这个“共匪”,成了她的义弟,她这个“蒋匪,”也成了我的义姐。两岸的话语,因为政治历史因素,就是这样误读和错位。真个是“神仙”打仗,凡人成“匪”。好在天下事久分必合,化干戈为玉帛的时代曙光,我们好像已经看到了。至少在两岸善良的百姓间,我们再不视对方为“匪”。
晚上我换了一间宾馆,叫香客酒店。专门为来鹿港进香的人开设的,条件好到了天上。晚饭后李老师骑摩托载我过去,我们在酒店外告别,看着她骑着摩托消失在鹿港的人流中,我的耳边再次响起罗大佑的《鹿港小镇》――“假如你先生来自鹿港小镇,请问你是否看见我的爱人,想当年我离家时她已十八,有一颗善良的心和一卷长发……”
看完这篇短文后,建议大家去把罗酷哥的《鹿港小镇》翻出来听一听,以为补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