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在奋进、呐喊、抗议过后,罗大佑忽然内转,唱出了“我的家庭真可爱,整洁美丽又安康,兄弟姐妹都和谐,父母亲都慈祥”这样的诗句。然而悖反的是该专辑送审时遭受了很多刁难,并最终促使罗大佑远赴纽约。罗大佑后来说:“自己觉得有很多东西扛不下来了,也就是说自己想讲的话已经到了一个顶点。”《家》可以视为罗大佑突破原有摇滚风格的尝试。应该说这一尝试是很成功的。
《青蚵嫂》浓郁的台湾民歌风味,淡淡的愁绪;《吾乡印象》对土地深深的怀恋,胡琴、月琴等传统乐器天衣无缝地合作;《我所不能了解的事》故作洒脱的眷恋;《超级市民》是专辑中唯一一首带有批判色彩的歌曲,烙有披头士《黄色潜水艇》的痕迹,然而轻快的旋律和“垃圾永远烧不完,大家团结一条心”般的戏谑又大大冲淡了尖锐的姿态……总体上说,《家》是火山爆发后的沉默,其中包含了编曲功力的日臻精熟,思想上新的探寻。
《家》的内敛并不代表罗大佑退缩抑或妥协,但他真的面临着如何选择未来的困境。终于,1984年底举行了“最后一个与你相互取暖的夜晚”演唱会后,罗大佑宣布暂别流行乐坛。在次年出版的《青春舞曲——罗大佑演唱会实况精华》中罗大佑坦言:“到了我告别一段时间的时候了, 我总不能骗你说我脑袋里还充满着音符。多久,请别问我。”
1985年罗大佑与众多作曲家合作了《明天会更好》,这是一首难得的“阳光型”作品。当时谁都不知道年底大选国民党的竞选口号就是“要一个更好的明天”,结果这首歌成了罗大佑粉饰太平向国民党示好的“罪证”。其时他已身处纽约。
罗大佑在纽约呆的时间并不长,但在这座光怪陆离的城市里他“看到东方移民在异乡里共同的悲哀与相似的命运。每一张黄色脸孔下血脉相连的搏动频率其实正扣着整个种族在大时代中的归属渴求,不论你来自台湾、大陆、香港或是亚洲任何地方”。正是这种强烈的“归属渴求”赋予了罗大佑新的创作灵感。这一时期的代表作《海上花》以西方古典音乐的大调起头,以中国传统的五声音阶为基础,整个风格又融入了摇滚的元素,一派天然,丝毫没有雕琢拼凑的痕迹。
1987年台湾当局宣布解除戒严令,当时的人们正如李宗盛在那首《梦醒时分》所唱的,忽然有了如梦初醒的感觉。1988年,经过四年积淀的罗大佑推出了《爱人同志》专辑。令人意外的是专辑送审时顺利通过,没有任何波折。
《爱人同志》的横空出世再度大大震撼了乐坛。罗大佑告诉大家:“中国人受五千年封建思想影响,怕倾政治,我完全不怕”,流行音乐照样可以直面政治、直面惨痛的历史、直面正统的意识形态。“每一次闭上了眼就想到了你,你像一句美丽的口号挥不去,在这批判斗争的世界里,每个人都要学习保护自己,让我相信你的忠贞──爱人同志。”大量的政治语汇和暴烈的摇滚呐喊,诉说的却是“爱”这个本应柔情似水的主题。在这里,主题在与表象统一的基础上达成了对意识形态压抑的反叛,巧妙地运用政治话语权喊出了人的本性,两者表面的和谐掩饰不住内质的激烈逆反。这是罗大佑写得最经典的歌词之一。
紧接着《爱人同志》出场的《京城夜》则是一首相当怪异的歌曲。“风声萧萧,大雨滂滂……”唱了好几遍,接着是一长串RAP:“他们来自天上天下,他们来自地上地下,他们来自人上人下,他们来自左上右下……”初听真是一头雾水、不知所云。但如果仔细聆听,你不难发现罗大佑是在反思一段历史。整首歌摄人的气势,隐隐表达出的矛盾颇值得回味。专辑中另两首摇滚歌曲《游戏规则》和《暗恋》味道十足,非常耐听。而《黄色脸孔》中的“一样的手,一样的血,一样在艳阳普照下点点生存”表达了对所有炎黄子孙、对血脉相连的深深眷恋,其温暖足以打动了所有人的心灵。
继《恋曲1980》后,罗大佑创作了他恋曲系列中的第二首:《恋曲1990》。浓郁的抒情,万分的惆怅,“人生难得再次寻觅相知的伴侣,生命终究难舍蓝蓝的白云天”,说是“难舍”,其实已然失去,再也追不回来。它和《你的样子》里“让风尘刻画你的样子”一道成为名句。《明天的太阳》则比较柔和。从《蒲公英》到《稻草人》再到《明天的太阳》,我们发现罗大佑专辑里的最后一首歌往往是充满希望的。这应该是有意为之。
《爱人同志》是罗大佑厚积薄发的经典作品,也是他最热销的唱片,短短几天就卖出20万张。值得一提的是,1989年《爱人同志》在香港发行的时候罗大佑增加了一首《侏儒之歌》。这首歌在大陆至今被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