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期
2002年2月24日

唱 出 文 化 中 國 的 新 旋 律 　 ． 徐 宗 懋

生 於 台 灣 的 羅 大 佑 ， 唱 出 文 化 中 國 的 新 旋 律 。 他 創 作 的 音 符 與 歌 詞 ， 緊 扣 兩 岸 三 地 人 民 的 心 弦 ， 唱 出 時 代 的 鄉 愁 與 希 望 ， 在 全 球 華 人 卡 拉 OK 被 點 唱 的 頻 率 中 名 列 前 茅 。 他 年 前 獲 北 京 當 局 解 禁 巡 迴 演 出 ， 引 發 躁 動 ， 勾 起 了 一 些 本 已 飄 遠 的 感 覺 … …

崛 起 於 七 十 年 代 末 台 灣 校 園 民 歌 時 代 的 羅 大 佑 ， 是 屬 於 全 球 華 人 的 。 他 是 台 灣 之 子 、 中 國 之 子 ， 也 是 全 球 華 人 之 子 ， 作 品 充 滿 對 鄉 土 的 敏 銳 感 覺 和 中 國 人 的 時 代 情 懷 。 他 不 僅 是 許 多 人 心 中 的 音 樂 偶 像 ， 而 且 很 多 人 用 他 的 音 樂 來 伴 奏 內 心 世 界 的 快 樂 與 痛 苦 。 羅 大 佑 寫 出 了 大 家 最 熟 悉 的 生 活 經 驗 ， 因 此 聽 羅 大 佑 的 歌 成 了 歲 月 中 的 永 恆 記 憶 。 他 感 到 時 代 之 弦 的 振 動 ， 面 對 政 治 的 迴 聲 ， 歌 曲 中 的 世 界 常 是 變 動 的 ， 串 起 了 過 去 、 現 在 和 不 可 預 知 的 未 來 。

羅 大 佑 本 身 是 醫 生 ， 而 且 出 身 醫 學 世 家 ， 父 親 是 醫 師 ， 媽 媽 是 護 士 ， 姐 姐 是 藥 劑 師 ， 哥 哥 則 是 牛 津 大 學 心 臟 醫 學 博 士 。 羅 大 佑 從 小 接 觸 音 樂 ， 曾 習 鋼 琴 ， 對 西 洋 、 日 本 歌 曲 興 趣 濃 厚 。 羅 是 流 行 曲 創 作 歌 手 ， 不 僅 唱 出 文 化 中 國 ， 而 且 從 全 球 華 人 的 觀 點 出 發 ， 唱 出 文 化 中 國 的 新 旋 律 。

創 作 力 旺 盛 探 索 時 代

全 球 華 人 歌 手 中 ， 以 歌 曲 流 行 的 時 間 、 地 域 及 在 卡 拉 OK 被 點 唱 的 頻 率 計 算 ， 排 名 首 位 的 無 疑 是 鄧 麗 君 ， 排 名 第 二 位 的 呢 ﹖ 羅 大 佑 上 榜 的 機 率 應 該 很 大 。 不 過 ， 鄧 麗 君 已 大 抵 蓋 棺 論 定 ， 羅 大 佑 卻 仍 在 創 作 ， 企 圖 心 不 減 當 年 ， 仍 試 圖 以 叛 逆 的 態 度 和 略 帶 失 落 感 的 情 意 探 索 時 代 的 意 境 。

從 二 零 零 零 年 開 始 ， 羅 大 佑 演 唱 會 在 中 國 大 陸 解 禁 。 遼 闊 的 神 州 大 地 與 他 音 樂 的 基 本 精 神 元 素 息 息 相 關 ， 因 此 他 的 足 跡 一 路 由 上 海 、 杭 州 、 昆 明 、 南 昌 、 北 京 、 深 圳 到 西 安 和 南 京 等 ， 都 在 印 證 着 他 與 中 國 愛 憎 的 深 淺 。 羅 大 佑 不 久 前 在 中 國 大 陸 舉 行 巡 迴 演 唱 ﹔ 而 距 一 九 八 二 年 他 在 台 北 舉 辦 第 一 場 演 唱 會 至 今 剛 好 二 十 年 ， 因 此 大 陸 一 系 列 演 唱 會 帶 來 排 山 倒 海 的 報 道 、 評 論 和 網 絡 討 論 文 章 ， 似 乎 也 為 這 一 代 流 行 音 樂 的 典 範 作 出 初 步 總 結 。

雖 然 如 此 ， 中 國 官 方 對 於 羅 大 佑 或 任 何 唱 反 調 的 天 性 都 保 持 警 惕 ， 尤 其 在 政 治 重 鎮 的 北 京 ， 羅 大 佑 演 唱 會 剛 好 在 「 六 四 」 事 件 十 二 週 年 前 夕 。 有 北 京 市 委 宣 傳 部 背 景 的 《 北 京 晚 報 》 在 一 篇 評 論 中 事 先 警 告 ﹕ 「 在 台 灣 ， 羅 大 佑 早 已 與 主 流 的 低 齡 流 行 格 調 沒 有 了 任 何 關 係 ， 但 在 內 地 ， 特 別 在 北 京 ， 他 卻 具 有 文 化 偶 像 與 青 春 代 言 的 地 位 … … ， 羅 大 佑 的 熱 風 似 乎 正 導 向 一 種 危 險 、 過 度 、 喪 失 理 智 的 無 限 崇 拜 。 」 不 過 ， 該 評 論 同 時 也 點 出 「 危 險 」 解 禁 的 理 由 ﹕ 「 但 願 近 距 離 的 親 密 接 觸 能 讓 崇 拜 者 釋 放 掉 那 份 過 度 的 狂 熱 。 」 二 零 零 一 年 五 月 二 十 七 日 這 個 演 唱 會 的 日 期 ， 應 該 是 人 們 趨 於 理 智 和 平 淡 的 轉 折 點 。

事 後 證 明 ， 《 北 京 晚 報 》 的 評 論 相 當 貼 近 事 實 。 能 容 納 六 萬 人 的 工 人 體 育 館 坐 得 密 密 麻 麻 ， 三 十 歲 以 上 的 人 佔 了 一 半 。 當 羅 大 佑 一 如 二 十 年 前 台 北 演 唱 會 的 裝 扮 ， 以 一 襲 黑 衣 ， 在 幽 暗 的 燈 光 和 吶 喊 的 歌 聲 中 出 現 時 ， 全 場 爆 出 歡 呼 ， 圍 繞 在 中 場 的 大 批 公 安 則 面 無 表 情 、 神 經 緊 繃 。 不 過 ， 群 眾 的 熱 烈 反 應 並 無 憤 怒 和 造 反 的 色 彩 ， 更 像 是 壓 抑 的 崇 拜 獲 得 了 滿 足 和 釋 放 ， 尤 其 當 演 唱 會 尾 端 ， 羅 大 佑 的 指 尖 在 鋼 琴 鍵 上 彈 出 《 光 陰 的 故 事 》 的 音 符 時 ， 全 場 集 體 大 合 唱 ， 歌 聲 在 偌 大 的 體 育 場 上 空 迴 盪 。 「 發 黃 的 相 片 、 古 老 的 信 以 及 褪 色 的 聖 誕 卡 ， 年 輕 時 為 你 寫 的 歌 恐 怕 你 早 已 忘 了 吧 ﹗ 過 去 的 誓 言 就 像 那 課 本 裡 繽 紛 的 書 籤 ， 刻 劃 着 多 少 美 麗 的 詩 ， 可 是 終 就 是 一 陣 煙 … … 。 」 隔 日 早 上 ， 銷 量 廣 大 的 《 北 京 青 年 報 》 以 大 標 題 頭 版 新 聞 「 工 體 上 演 光 陰 的 故 事 」 形 容 這 動 人 的 一 幕 。 這 場 懷 舊 的 盛 宴 落 幕 後 ， 樂 迷 隨 即 井 然 有 序 地 離 場 ， 不 久 便 三 三 兩 兩 地 散 落 在 昏 黃 燈 光 下 的 人 行 道 。

七 十 年 代 末 期 ， 台 灣 掀 起 校 園 民 歌 風 潮 ， 氣 象 一 新 。 那 之 前 的 流 行 歌 似 乎 切 割 為 兩 種 截 然 不 同 的 典 型 ， 要 不 是 學 院 式 的 創 作 曲 就 是 連 續 劇 主 題 曲 式 的 通 俗 歌 ， 後 來 越 戰 末 期 傳 來 美 國 鄉 村 音 樂 ， 大 學 生 樂 團 拿 着 吉 他 假 裝 西 部 牛 仔 的 腔 調 和 幽 默 。 但 華 府 與 台 北 斷 交 刺 激 了 新 一 代 台 灣 青 年 的 民 族 自 尊 ， 勾 起 了 「 唱 自 己 的 歌 」 的 自 覺 意 識 ， 這 是 校 園 歌 曲 的 精 神 根 源 。 這 一 代 人 成 長 過 程 中 已 少 有 貧 窮 痕 跡 ， 承 受 了 上 一 代 的 歷 史 創 痛 卻 更 具 信 心 與 條 件 ， 因 此 他 們 創 作 的 《 恰 似 你 的 溫 柔 》 和 《 抓 泥 鰍 》 等 歌 曲 悅 耳 清 新 ， 說 出 自 己 心 聲 。

羅 大 佑 出 身 於 校 園 民 歌 的 創 作 群 ， 但 一 九 八 二 年 他 以 沙 啞 的 嗓 聲 、 憤 怒 不 安 的 風 格 崛 起 於 台 北 歌 壇 時 ， 卻 又 較 校 園 歌 曲 跨 出 了 一 大 步 ， 現 代 華 語 搖 滾 樂 正 式 張 帆 啟 航 了 。 此 刻 的 台 灣 面 臨 工 業 化 的 轉 折 階 段 ， 經 濟 起 飛 ， 城 鄉 分 界 逐 漸 模 糊 ﹔ 政 治 則 面 對 權 力 重 新 分 配 的 壓 力 ， 在 新 舊 時 代 的 轉 換 間 爆 發 出 失 落 和 期 望 、 造 反 和 重 建 等 矛 盾 的 情 緒 。 羅 大 佑 的 《 鹿 港 小 鎮 》 、 《 童 年 》 、 《 戀 曲 1980 》 、 《 亞 細 亞 的 孤 兒 》 、 《 未 來 的 主 人 翁 》 等 歌 曲 牽 動 人 心 ， 成 了 時 代 的 象 徵 。 它 們 似 乎 代 表 了 兩 種 並 存 的 情 感 ﹕ 一 方 面 年 輕 人 對 眼 前 政 治 和 社 會 陳 規 感 到 厭 煩 ， 公 開 表 示 不 賣 賬 ， 他 們 追 求 新 的 規 則 或 者 根 本 不 需 要 任 何 規 則 ﹔ 另 一 方 面 ， 大 樓 林 立 中 田 野 景 觀 日 漸 萎 縮 ， 人 們 在 食 有 魚 出 有 車 的 同 時 ， 對 過 去 晚 上 吹 電 扇 聽 廣 播 劇 的 日 子 萌 生 莫 名 的 鄉 愁 。

羅 大 佑 的 歌 產 生 於 時 代 的 特 質 ， 自 然 也 為 時 代 所 吸 納 。 隨 着 台 灣 市 場 經 濟 日 漸 成 熟 ， 任 何 能 引 起 廣 大 情 緒 共 鳴 的 表 現 ， 無 論 是 憤 怒 、 造 反 、 虛 無 或 情 意 綿 綿 ， 均 可 製 作 包 裝 成 商 品 ， 隨 着 時 代 節 奏 的 起 伏 滿 足 情 感 的 消 費 。 在 這 種 市 場 經 濟 體 質 的 社 會 中 ， 羅 大 佑 式 的 叛 逆 進 入 商 業 消 費 的 管 道 實 現 吐 納 ， 自 然 無 政 治 顛 覆 之 虞 。

震 動 香 港 人 的 音 符

八 十 年 代 末 期 ， 羅 大 佑 的 事 業 重 點 放 在 更 資 本 化 的 香 港 ， 這 種 叛 逆 與 市 場 相 乘 的 效 果 更 顯 著 ， 震 撼 香 港 樂 壇 。 在 《 愛 人 同 志 》 、 《 皇 后 大 道 東 》 的 樂 曲 中 ， 香 港 人 第 一 次 見 識 到 ， 流 行 音 樂 的 創 作 能 以 如 此 強 而 有 力 的 方 式 拋 出 時 代 的 情 緒 ， 並 創 造 銷 售 佳 績 。 在 這 個 階 段 ， 羅 大 佑 印 證 了 他 對 土 地 的 敏 銳 嗅 覺 ， 也 顯 露 了 他 作 為 中 國 人 的 民 族 本 質 。 《 船 歌 》 、 《 滾 滾 紅 塵 》 、 《 東 方 之 珠 》 等 歌 曲 皆 是 海 外 華 人 對 故 土 的 無 限 依 戀 ， 流 露 炎 黃 子 孫 的 禮 讚 與 堅 貞 。 這 些 創 作 穿 透 了 兩 岸 三 地 ， 成 為 海 內 外 華 人 ， 尤 其 是 知 識 分 子 的 共 同 語 言 。

至 於 中 國 大 陸 ， 羅 大 佑 的 歌 大 約 在 一 九 八 五 年 前 後 傳 入 ， 那 時 中 國 人 民 剛 從 慘 烈 的 文 化 大 革 命 脫 身 ， 卻 仍 在 混 沌 中 摸 索 新 的 方 向 。 青 春 永 遠 需 要 愛 恨 的 燃 燒 材 料 ， 根 據 大 陸 樂 評 的 說 法 ， 羅 大 佑 的 歌 適 時 滿 足 了 「 青 春 的 躁 動 」 ， 迅 速 抓 住 了 新 一 代 年 輕 人 的 心 。 又 由 於 兩 岸 環 境 的 限 制 ， 對 大 陸 歌 迷 而 言 ， 羅 大 佑 遠 在 天 邊 ， 只 聞 歌 聲 不 見 人 影 ， 這 份 神 祕 感 更 加 深 了 崇 拜 意 識 。 對 於 年 少 的 心 來 說 ， 再 也 沒 有 任 何 東 西 比 叛 逆 加 神 秘 更 有 力 量 了 。

九 十 年 代 初 ， 大 陸 歌 迷 崇 拜 羅 大 佑 達 到 高 峰 ， 他 們 反 覆 唱 着 《 戀 曲 1990 》 ， 使 得 這 首 曲 子 與 另 一 台 灣 歌 手 齊 秦 的 《 大 約 在 冬 季 》 被 香 港 人 戲 稱 為 「 國 歌 」 。 涉 及 「 六 四 」 的 羅 大 佑 歌 曲 如 預 見 血 腥 場 面 的 《 京 城 夜 》 、 批 判 鄧 小 平 的 《 侏 儒 之 歌 》 和 罵 李 鵬 的 《 五 十 塊 錢 》 等 ， 在 京 城 亦 私 下 流 傳 甚 廣 。

毫 無 疑 問 ， 八 九 年 「 六 四 」 事 件 衝 擊 了 所 有 中 國 人 的 心 ， 當 年 許 多 香 港 和 台 灣 藝 人 在 額 頭 綁 上 布 條 ， 加 入 聲 討 行 列 。 羅 大 佑 不 但 如 此 ， 還 用 歌 曲 唱 出 了 自 己 的 憤 怒 。 因 此 ， 無 論 他 的 音 樂 的 叛 逆 本 質 或 實 際 的 政 治 言 行 都 受 到 中 國 官 方 特 別 關 注 ， 即 使 一 九 九 二 年 政 治 環 境 丕 變 ， 「 六 四 」 受 到 冷 處 理 ， 羅 大 佑 得 以 進 出 大 陸 ， 但 在 許 多 台 港 藝 人 已 走 過 好 幾 場 秀 之 後 ， 有 關 羅 大 佑 演 唱 會 的 申 請 始 終 不 被 批 准 。

這 種 情 況 累 積 成 樂 迷 焦 慮 的 期 待 ， 一 直 到 二 零 零 零 年 九 月 羅 大 佑 在 上 海 首 度 開 唱 時 ， 這 股 集 體 焦 慮 瞬 間 化 成 狂 喜 ， 北 京 歌 迷 表 現 出 京 城 式 的 豪 邁 與 誇 張 ， 包 了 一 架 飛 機 和 八 節 火 車 廂 奔 向 上 海 ， 令 人 想 起 他 們 的 前 輩 當 年 束 裝 奔 往 延 安 的 情 景 。 這 群 十 多 年 前 受 羅 大 佑 「 勾 引 」 的 輕 狂 少 年 於 今 已 是 主 管 、 商 人 或 政 府 幹 部 ， 因 此 本 質 上 這 是 一 趟 青 春 的 朝 聖 之 旅 。 《 北 京 青 年 周 刊 》 說 ﹕ 「 歌 迷 久 盼 二 十 年 之 後 ， 羅 大 佑 代 表 他 們 青 春 時 代 的 掙 扎 、 反 思 和 對 民 族 與 社 會 的 終 極 關 懷 ， 那 樣 深 刻 刻 入 生 命 的 印 記 ， 不 是 歲 月 可 以 消 磨 的 。 」

穿 越 時 空 的 歌 聲

經 過 歲 月 的 沉 澱 之 後 ， 批 判 似 乎 「 是 非 成 敗 轉 頭 空 」 ， 成 為 某 種 社 會 記 錄 ， 但 是 歌 曲 中 淡 淡 的 情 意 、 飄 流 的 感 傷 及 濃 得 化 不 開 的 民 族 風 味 卻 成 了 永 遠 的 印 記 ， 依 然 動 聽 感 人 。 走 過 二 十 年 ， 羅 大 佑 的 歌 在 台 灣 的 土 壤 中 成 長 、 在 香 港 開 花 ， 最 後 在 中 國 大 陸 結 成 豐 碩 的 果 實 。 就 創 作 者 而 言 ， 能 如 此 穿 越 時 空 ， 持 續 不 墜 ， 確 實 是 難 以 超 越 的 紀 錄 。 在 流 行 文 化 的 成 就 之 外 ， 或 許 羅 大 佑 大 陸 巡 迴 演 唱 會 通 行 無 阻 的 意 義 就 如 當 年 在 台 灣 和 香 港 一 樣 ﹕ 大 陸 社 會 的 經 濟 體 質 已 成 熟 到 能 夠 把 叛 逆 的 聲 音 轉 化 為 消 費 行 為 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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